第64章 暴雨之源

　　天色阴沉，暴雨滂沱，乡间宽阔的田埂上，一行衣着简朴的旅人打马而过。马蹄哒哒陷入泥淖，混杂着泥浆的雨水四溅，路旁的野草染上了暗黄。不少马匹上是硕大的货箱，随着崎岖的路况上下颠簸。

　　这行色匆匆的看上去是一队商人，因此处乃是风楚齐三国交界，近些年虽战事频繁，但三国贸易往来却丝毫不被牵连，商人们穿梭于边境早已见怪不怪。为首一人粗麻布衣，腰间栓一酒袋，本是策马疾行，却忽的勒马放慢了速度，身后数人微微一愣。

　　“老大？”下属试探地问。

　　那人只是望了望四周景象，大片荒芜的草场，颓圮倾塌的木屋，远处的天空是阴郁的深灰，压抑到窒息。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没事，我们继续赶路。”言罢便一扬马鞭，向前奔去。

　　几个属下面面相觑，确定彼此都是茫然不解，也就快马跟了上去。

　　流经风国的洛水与贯穿楚国的沂水在齐境汇合，因此，这片土地也被成为“洛沂”。或许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者，在阳光斑驳的午后，品一壶青茗，摇摇晃晃躺在竹椅上，才能缓缓忆起那段布满灰尘的旧日时光。几十年前，当风楚齐还是实力相当，邦交友好时，这片土地也是一派繁荣兴旺。洛沂——一个地处三国之交，却不附于任何一方，依靠洛沂两水的天然屏障安然存世的民族正空前地发展着。通晓自然之理的洛沂子民尤擅遁地之术，很快，他们建立了一个一时无两的地下国度。相传，洛沂女子相貌绝艳，能让天下男子魂牵梦萦，为此，三国都曾派出使臣来到此地，希望用最甜蜜的言语去捕获洛沂女子的芳心，当然，他们提出的条件无一例外，都是以举国之力护洛沂族家国无忧。

　　彼时的洛沂族将洛水与沂水见这片保守洪涝侵害的土地变成了华丽的天国，多少人翘首以待，却碍于身份无法靠近。面对三国相邀，多数人以为强大的洛沂就如一只高傲的白天鹅，绝不会低下它高贵的头颅，屈居于任何一国之下。可洛沂族并没有如人们预料的那般孤傲冷淡，不可一世。三国使臣返回后不久，洛沂族延续了他们张扬的行事风格，突然宣称其全族归属风国。一时间民声鼎沸，风皇更是惊喜万分，不出一日就颁布国书，择选吉日迎娶洛沂首领日圣女，同时还夸下海口，自此洛沂之地属风国国土，洛沂百姓将获风人待遇，别无二致。

　　绝大多数风人一定还能回忆起日圣女出嫁那日的盛景。风国立国百年，地域多山，不仅没有楚国的钟灵毓秀，齐国的地大物博，不少地方甚至可以用荒无人烟形容。因此，三国之中也数风国最为节俭朴素，如此恢弘的场景，许多风人一生都难得一见。

　　当那位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的日圣女身着火红的嫁衣，走过华都最气派的街巷，一步步走上皇宫前高筑的阶梯时，她惊若天人的美貌的确震慑了所有的围观者。台阶顶端的风皇眯着眼，笑容就那样肆意地绽开在脸上，巨大的满足感完全不加掩饰。那一日，风国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欢颜里，第一次，风国被另眼相看，夺了齐楚的风头，实在让人好生自豪。在当时，没有人安静下来去仔细思量，为何日圣女要拒绝国力强盛的北齐，对励精图治的楚皇熟视无睹，而偏偏嫁入了相比之下，三国中实力最弱的风国。

　　更为遗憾的是，当日风国官民都在喜悦中变得轻浮，也没有人看到，日圣女面庞虽是笑容满满，那顾盼神飞的眼睛深处，是冰冷刺骨的阵阵寒意。

　　婚宴结束后很久，风国朝堂之上，才有一人正视风皇的目光，上书直言对洛沂族的质疑。他就是后来战功赫赫，威名彪炳的风国大将军，慕容天慕容元帅。慕容一族百年来将才辈出，声明远扬，彼时年方十八的慕容天剑眉星目，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都浩气凛然，却终究只是一初登沙场，稚气未脱的年轻将军，唯一能增添他底气的，是他自小与风皇还算不错的私交。

　　风皇阅毕奏折，并无丝毫怒容，而是单独召见了慕容天。慕容天言辞灼烈，不卑不亢，极力陈述三国现状，以证明洛沂日圣女心存不轨。风皇只是耐心听着，不置可否，在最后才默默问了句，将军可是近日为情，事烦忧，才对天下女子都如此疑心，是怕朕步了你的覆辙吗？

　　此言一出，风皇的近侍太监都不由得掩面而笑，场面极是滑稽。慕容天沉郁的面色露出一丝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出何言以对。风皇玩笑似的摆了摆手，道：“慕容将军放心，朕自有分寸，日圣女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就是一介女流，她洛沂族不过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要想与我风国为敌，痴人说梦罢。大将军的好意朕明白，但此刻就这般忧心，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慕容天无奈，行一礼退下，心中的焦虑却更盛一分。洛沂圣女怎可毫无所求，风皇此番定是轻视了洛沂的实力。父亲重病去世后，他便承父之业，镇守北境，顽抗强敌已有两年，对洛沂的了解比多数风国人要深入得多。此族男子都是泛泛之辈，可女子却精明干练，颇有手腕。常言道最毒妇人心，若说洛沂举族无怨无求地归顺，这位出身将门，自小历遍兵法中尔虞我诈的少年将军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步出殿门，他凝望着昏暗的天空，远处有暗雷翻涌。深秋了，地处西南的风国阴风萧瑟，刺骨寒意阵阵卷来。慕容天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剑，右手不自觉地握紧。

　　“将军，天色阴沉，暴雨将至，今日可还要去左相府上？”一身重甲的侍卫试探着问。

　　“唉。”慕容天浓眉拧起，英俊的面庞添了一道与年龄不符的纹路，往日锐利深邃的双目写满了迷茫。他四下一顾，摇了摇头，颇为深沉地叹了口气，“不去了，回府吧。这雨一旦落下，恐怕就很难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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