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以身赌心

　　一旁的林彦心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偏过头，轻轻拭去额角惊出的冷汗。不过，慕容薏丝毫未注意到她的神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平日里水灵的双眸此刻换了锋锐，直直凝视着秋寒，犀利的目光让人避无可避。

　　可惜，她在秋寒脸上依旧只看到万年不变的平静，没有一丝破绽的痕迹。他眼睫闪了闪，嘴角无力地牵动了一下：“薏儿，你，一定要看？”

　　若在往常，慕容薏从不是强人所难之人，秋寒不愿，她定不会强求。可现在，虽然秋寒的解释合乎情理，她也未觉有何不妥，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视线移到林彦心身上，她面色凝重，望着脚下石板，交叉的双手无意识地扣动着，似乎有沉沉思绪。这一切再次印证了慕容薏的猜想——若真是普通药浴，彦姐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可从林彦心拉开帷幔的那一刻起，她便觉着往日里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的彦姐姐藏着心事，一个他们处心积虑要瞒着自己的秘密。

　　“彦姐姐能看，为何我不能？”慕容薏一扬首，干脆道。

　　秋寒星眸沉静，与她对视许久，终是露出一缕破冰般的笑意，“好吧，褪下来给你看看也无妨。”

　　“阁……”林彦心的后半个词几乎被秋寒生生止住。他从容转身，略一抬手，一个微乎其微的眼神递过去，似乎还扫到了林彦心紧握的手心。林彦心心中一动，瞬间收回右手，将已经备好的药粉藏进袖中，绝艳眉眼满是忧虑地看着秋寒。

　　阁主此般眼神，这些年她见过太多次。他总是有这样莫名的自信，即便在旁人看来，局势的天平早已扭转了方向，他坚毅的神色仍旧不为所动。更奇怪的是，阁中众人与他共事多年，但凡见到他这般眼神，就会被他的自信感染，毫无保留地相信于他。林彦心自己也不解，为何明知困难险阻之大，这个少年也只需要一个随意的眼神，就能令人心安。

　　也许，这其中唯一的原因，便是无论场面多么艰难，秋寒的判断从未有过失误。

　　可如今……林彦心百思不得其解，血灵芝已然种上，若是褪去上衣，必然暴露无遗。看到秋寒已经淡然地伸手去解开腰带，林彦心本欲用药粉将慕容薏迷晕，其余之事在她昏迷时再做处置，还可赢得一些时间，以做出万全之策。可秋寒……为何到了这种地步依旧看上去胜券在握，毫无担忧？

　　上衣顺着身体滑落，少年苍白的肌肤展露无遗，鲜红狰狞的疤痕放肆地喧嚣着。慕容薏不自然地蹙眉，虽然这些时日早已见惯了他身上的伤痕，但每一次目睹这些滴血或结痂的创口，无意间总会忆起那日暄王府中的动魄惊心。金丝蟒鞭炫目的光芒似要刺穿她的理智，凌江凌厉如刀锋的眼神仿佛看穿她所有的掩饰，她知道，若非秋寒命令的语声那般坚决，她的身份也许已然暴露。自己仅是偶闯王府，就见他得到这般待遇，那自己偏安于落雪阁中，在他的周全安排之下怡然自乐，纵览春光，醉心美景的那段日子，他又在王府中经历了什么？

　　慕容薏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想象这每一道伤痕刻入身体的过程，那些交错重叠的新旧伤口，就算能够愈合，心上烙下的疤痕又怎能完好如初？而在他经历这一切的时候，自己——这个曾在心底对他许诺的人，又身在何方？

　　没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自己唯一做的，就是所有的一意孤行，以及妄加指责，成为他所有计划中那个最不确定，随时会爆发的因素。

　　而他呢，从始至终，他只是浅笑着望向自己，那样的冷淡，却又是那样的包容。

　　仿佛有一只手深入心脏，狠狠地翻卷着，慕容薏真实地感到心口绞痛。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中，泣不成声。

　　秋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如瀑长发，下颚感受着她的温度，轻轻伸手拭去了她睫上的泪珠。慕容薏内心被愧疚淹没，一句道歉已无法尽述她的悔意，她搂着他的腰，面颊紧贴着他皮肤上的坑洼，兴许是情绪太难平静，慕容薏毫无察觉，秋寒整个单薄的身躯都处在一种不可控制的颤抖中。

　　秋寒安抚着怀中泪如泉涌的女子，此时此刻，两人各怀心事，却都未曾注意，一旁的林彦心的盈盈眼眸里也浸满了泪水。

　　因为她发现，秋寒的右肩，本应该在血灵芝的毁坏下肿起皱褶的皮肤，竟然纹理清晰，光滑平坦，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林彦心擦了擦眼泪，整理形容，柔声将抽噎不止的慕容薏送出了密室。目送密门将那个纯蓝色身影挡出视线，秋寒再也无力支撑，瘫软在地。

　　“阁主！”林彦心是彻底懵了，跟随秋寒这些年，无论境况有多么惨烈，只要秋寒能保持意识上的清醒，就绝不会自己倒下。越是心急如焚，林彦心越发冷静，她凝神为他把脉后，确定他只是被剧烈的疼痛压垮了意志，并无其他大碍，便快速出手，封了他几大穴位。秋寒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面色之惨白前所未见，可林彦心对这些都视若无物，她一直观察着他的右臂，可不知为何，血灵芝真的在他褪下外衣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咳……”秋寒苏醒过来，林彦心连忙扶他坐起身。秋寒恢复意识后第一个举动是一个抬手，示意林彦心靠边，然后径自面对墙壁，运功调息。右臂剧烈抖动着，一个个肿块渐渐开始聚集，气息游走愈发猛烈，最终……

　　“噗——”他吐出一口鲜血，黄土墙壁被抹上一道瘆人的殷红。与此同时，他气息平静下来，右肩仍是高高肿起，血灵芝吮吸着鲜血，继续蓬勃生长着。

　　林彦心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了理智，从身边药柜中去了一个小瓷瓶，将其中丹药悉数喂他吃下。原来……在去衣转身的刹那，他竟是……竟是用内力催散了血灵芝，使之散落于全身血管的各个角落，以确保右肩形状与常人无异。然后现在……在以内息带动各处散块，重新拼接出血灵芝原型，放回右肩血管处。

　　想到这整个过程，林彦心向后倒退两步，惊恐万状地捂住嘴，颓然跌坐在墙边。且不说怎样惊人的内力与强大的控制力能够完成这全部的过程，单是这一散一合所带来的痛楚，当不亚于筋骨重塑，血脉逆行之痛！而秋寒……他不仅在这样非人的疼痛之下保持如此之久的意识清醒，还能安慰怀中的慕容薏，让她不起丝毫疑心！从头至尾他没有做出任何一点身体不适的举动，忍受着对习武之人几乎是毁灭性的巨大痛苦，他的表现居然和常人……看不出差别。

　　为了让她不必挂怀，他居然以早就残破不堪的全部身心去赌她的区区一念！

　　秋寒已经调整好了内息，全身上下近乎崩溃的疼痛消退了一些，他撑着墙壁站起身，就要朝浴桶走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向林彦心，见她依然倚墙坐着，盯着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他不由得淡淡一笑，走到她身边，伸手欲将她扶起。

　　林彦心没有接他的手，却是自己站起来，也顾不得裙摆的尘土，一把握住秋寒的双手：“你明知道接种血灵芝后你的体质有多虚弱……内息本就不顺，内力极大受损，长此以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你的武功……你竟然还敢用内力拆合灵芝！秋寒！你疯了吗？！”

　　她自幼便是大家闺秀，端庄优雅，从未如此扯着声音拼命喊话。她与秋寒共事五年之久，阁中无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性子。秋寒素来处事果决，但极有原则分寸，这也是她父亲临终前将落雪阁托付于他的重要原因。可自从慕容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的作为就愈发开始挑战她的底线。见秋寒只是垂眸避开她直视的目光，林彦心甩开他的手，怒极反笑，“好啊，好，秋寒，我一向认为你遇事冷静，理智多余感性。现在你长大了，做阁主了，你彦姐姐说话也不管用了。既然如此，该做的我也为你做了，你需要的草药都在你知道的地方，从今天起，你好自为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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