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冰影破密

　　暖阁里，烟雾缭绕，一个木制浴桶放在中心，帷幔垂落四周。林彦心在浴桶旁静静调配着草药，偶尔试探一下水温。秋寒褪去内衬，白皙瘦削的脊背上又添了数道伤口，有的刚刚结痂，有的还在往外溢出鲜血，模样甚是狰狞。可最为刺眼的还是肩上高高肿起的血灵芝，它被秋寒以内功和心法滋养，生长得愈发繁茂，根茎缠绕在血管上，肆意地蔓延伸展，留下突兀的层层褶皱。林彦心款款起身，准备竹篮中晒干的梨花瓣与新鲜的玫瑰瓣撒落，目光扫到秋寒肩头时不由得侧过头。秋寒苍白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臂，轻松一笑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从她手中拿过药篮，林彦心倏然转身，双手捂住眼眸，低低的抽泣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好啦，”秋寒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上下起伏的肩膀，“血灵芝已接近成熟，早就没有感觉了。阿彦，你若总是见到我便哭，阿澜又要指责我了。”

　　氤氲的水汽窜上林彦心泛红的面颊，她似要一笑，可笑意未满，泪水却滚滚而落。“阁主，你为何要为他牺牲到如此地步？你本已是落雪阁之主，你若有意，我们定会全力助你离开王府……”

　　“阿彦，”秋寒抬手止住她，虽无言语，但林彦心清楚地感觉到他淡淡的不悦，正如之前数次与他提及离开王府一事，他总会否决得彻底，谁都无法将他说服。

　　“我如果离开，王爷立刻就会对二哥下手，”秋寒仔细撒满花瓣与草药，语气中是一股浅浅的悲哀，“在王爷心中，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质子和工具，若有一日失去了价值，多看一眼都嫌碍事。”

　　“阁主……”林彦心欲言又止，扫了眼秋寒，继续道，“可是你的身子……本就受过剧毒，加之这些年从未好好保养，如今这血灵芝最是性烈，这种以命换命的疗法，你二哥若是知晓……”

　　“有阿彦在，我不会以命换命，二哥也永远不会知晓，不是吗，”秋寒绾起青丝，回首道，“阿彦，不仅我二哥不会知道，她……也会永远不知情，是吗？”

　　那样灼灼的目光似要看穿自己所有的防备。林彦心原本只有一丝告诉慕容薏的想法，现在也不得不遵从于秋寒的未卜先知：“阁主放心，我知道怎么应对她。”

　　秋寒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刚准备迈入浴桶。一阵清风骤然灌入，帷幔翩翩卷起，一个灵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反手握着一柄幽蓝的宝剑。

　　“那彦姐姐倒是说说，你想怎么对付我？”

　　风铃般清澈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可秋寒刚碰到水面的手指，却如同触电般猛然收了回来。

　　林彦心霎时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惊恐地看着秋寒。令她安心的是，那张英俊的面庞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冷漠，秋寒面无表情地侧过身，转到一旁，取了架上的衣物，若无其事地穿好。随后他送给林彦心一个眼神，便拉开帷幔，步履轻松地走了出去。

　　直到帷幔重新垂下，林彦心才背对暗门，长嘘一口气。扣住浴桶边缘的手指勒得生疼。她从未想过慕容薏竟聪慧至此，这么隐秘的密室于她而言都不在话下。或许不仅是自己，落雪阁所有人，包括那位眼光灼灼识人论物从无差池的阁主，也彻底低估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林彦心毕竟常年身处阁中，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态，她依旧很快在心里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局势。虽是有帷幔相隔，秋寒的遮掩也恰到好处，可密室的存在就足以证明秋寒身上依然有慕容薏所未知晓的秘密。与慕容薏相处已久，林彦心自认摸得准她的性子，知道她处事极有原则。与陆瑶荔不同，慕容薏向来不会因为自己出众的能力让人感受到压迫，她的善解人意总会在无形间拉近任何一个陌生人与她的距离，当然，也在不知不觉间，也能让一颗阅尽了炎凉世态的，冰冻了多年毫无温度的心，渐渐地融化。

　　因此，慕容薏大概不会深究秋寒身上的秘密，她能发现这间密室也许纯属偶然，但是……林彦心蹙眉，阁主与薏姑娘如今是什么关系，自己的出现似乎有些尴尬。慕容薏可以接纳秋寒的秘密，但她一定很难接受秋寒处心积虑瞒着她这样的事实。

　　秋寒一步步靠近慕容薏，她依旧着的那条天空蓝衣裙，打开密室显然花费了不少体力，一缕发丝搭在额前，她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

　　“薏儿，你是落雪阁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他伸手扶住她的肩，似乎浅浅笑了一下，“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沉水在你房里，证明你并未出阁，”慕容薏推开秋寒的手，语声仍然听不出情绪，“七弦琴在湖边亭内，座位上有余温，琴弦松动，证明你还未走远。我在湖边顺着摸索，发现这里的草地极为规则，不像是正常生长而成，然后撬开石板就找到了这个地下入口。”

　　“可是入口处的那道门……”林彦心掀开帷幔走出，不解道。

　　慕容薏一甩手中冰影，“我劈开了。”

　　“削铁如泥，是把好剑。”秋寒道，默默观察着身前女子的神色，“薏儿，你有心事？”

　　慕容薏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作答，目光绕过他，朝帷幔之后的木桶看去。只看她的双眸，秋寒就知道她心中的怀疑，看来，这场戏是非做不可了。

　　“薏妹妹……”林彦心正要上前去牵过慕容薏的手，就听见她道，“如今箭已上弦，下一秒就要射出，你们究竟还有什么要瞒着我？”

　　她无力地直视着他们，眼底尽是焦虑与不满。林彦心正要回答，秋寒抢先一步：“薏儿，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药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言罢，他温和地笑了笑。

　　“普通？”慕容薏斜眼看着他，“在你的落雪阁，不会有什么事情是普通的吧，阁主。”

　　听出她语气的尖锐，秋寒也只是移开目光，自顾自笑笑，林彦心道：“薏妹妹，这是一种新进的伤药，对阁主的身体大有裨益。之所以要在暗室里进行药浴，是因为这种药材稍一见光即会失效。这种药物十分珍贵，一丝一毫的损失都很难承担，所以我派人修了这件暗室……”

　　“彦姐姐，恕我直言，你一点也不适合说谎，”慕容薏难得地打断了林彦心，虽是言辞犀利，但语气和神情没有丝毫轻蔑，她伸手拍了拍墙壁，“没错，这间密室确是新修，但建造这样一间密室，难度恐怕远远大于将草药不沾阳光运入阁中的难度吧，况且，如果只是为了药浴，又何必如此遮掩呢。”说完，她转向秋寒，目光炯炯，似乎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挖出他最后的秘密。

　　“薏儿，”秋寒终于开口，“你忘了，建造密室于我而言，本就是极易之事，此外，我们并未遮掩，只是你平日较少注意这一块儿的动静，因此毫无察觉罢了。你若不信，大可挑选阁中下属，我们修建密室是否是暗中进行，一问便知。”

　　慕容薏顿悟，自己竟忽略了他洛沂后人的身份。沂水边大大小小的密室不胜枚举，正如他所说，这对他而言是极易之事。而前段日子……从勘察陆瑶荔的眼线到为入府做准备，她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这里……秋寒温和地看着她，慕容薏慢慢也开始觉得自己过于冲动，当然除了对他的隐瞒感到气愤，这样的冲动当然包含了别的因素……可在林彦心面前，必然是不可直言的。

　　秋寒看她神情渐软，心知此番危机已经度过，暗松了一口气。三言两语扭转乾坤于他而言已不足为奇，老阁主在世时常常感叹，秋寒虽是寡言，但辞色之锋利难有敌手，一句可抵千金。不过此次，能说服慕容薏实属侥幸，因为她好像已然忘却，或许压根没有觉察，他派人修建密室那几日，正是阁中众人扯出各种理由将她关在房间里的那几日。

　　林彦心低声对慕容薏说了几句，她点点头，正要转身，秋寒刚欲扶住已经难以支撑的右臂，就见慕容薏青丝盈动，再次转过身来。

　　秋寒瞬间不着痕迹地放下左手，疑惑地看着她。

　　“既然入了新药，想必是添了新伤。内衬脱了，给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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