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万事俱备
落雪阁。
慕容薏颇为郁闷地望着低沉的阴云，远方隆隆的雷声炸响耳畔，却掩不住落雪阁风雨无阻的欢腾。自从那日秋寒与她在月色之下密谈一夜，他将过往悉数告知与她，她明白，最后一层浅淡的隔阂已如春雪般融化，悄无声息，了无痕迹。四目相对时，两人神色豁然明朗，这一刻，她终于情不自禁地去接近面前这个曾经是充满秘密与未知的人，褪下坚硬的外壳，放下全部的戒备。他的眼底依旧深邃无边，可凝视她时，她却从他墨黑的瞳仁里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可那一夜过后，秋寒似乎又凭空消失了。三番五次在阁中寻不到他，若不是手中的羊脂玉还残留着他的温存，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溶溶月华下做了一个幽长的梦。她已暗下决心，若是这几日在寻不见他，她便出阁去找，必定要问清楚他接下来的筹划。在落雪阁中游走数月，慕容薏早就不似初来乍到般战战兢兢。阁中众人，即便是当初对她颇有芥蒂，也渐渐对这位聪慧伶俐的小姑娘另眼相待。
在他们眼中，慕容薏眼光独到，观察入微，待人接物都恰到好处。几个月来，从一开始的抗拒排挤，到如今但凡有不好向正副阁主开口的请求最先就想到薏姑娘，慕容薏也感觉到自己在阁中的地位有了飞跃。
可若真要论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慕容薏心里最是清楚，自己不过也是在仔细地模仿和学习落雪阁的阁主。秋寒仿佛天生就具备一阁之主所需要的全部特质，他如何揣测人心，料事如神，慕容薏已经在心底拜服过无数次。这位一直平淡冷漠的英俊少年总能窥见常人忽略之处，他深邃的眼眸仿佛融进了一切，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的波澜不惊。
无论自己洞见到了什么，秋寒永远先于自己，并早已做好了安排，这是慕容薏最为钦佩，也是最不服气的地方。忆及昔日焰城军中，她总是最先洞察敌情，思考对策的那个人，许多时候父亲不会明说，但她清楚父帅十分欣赏她的聪颖。而如今在落雪阁，自己往往就是像现在这样呆坐着等待他的指令，总归有点不甘心……
念及此处，她起身，取了冰影。既然接下来的行动与自己息息相关，那势必要掌控主动权。大雨忽然倾盆而下，窗棂上水珠滚滚滑落，慕容薏敏锐察觉到有人接近，房门“咚”一声被强制推开。
陆瑶荔今日的打扮不似往常招摇，一身素衣毫无特点，定是有任务在执行。对于她的无礼，慕容薏已经习惯，并且觉得与她无话可说，只是握着冰影，沉默注视着她。陆瑶荔眼光上上下下游动好一会儿，才朝房门方向拍拍手，另一位女子低头走了进来。
慕容薏看了眼女子，便接着盯着陆瑶荔。陆瑶荔也皱眉盯着她，半晌，僵硬道：“这几日，你与这位女子同吃同住，模仿她日常起居的所有习惯，若你觉得你可以完全替代她，再来找我。”
对这样的要求，慕容薏着实一惊，陆瑶荔根本不等她追问，说完便走。那女子带陆瑶荔离开后便卸下行囊，径自走到慕容薏房间的空处，大有一副“安家”的态势。
慕容薏觉着好笑：“你们又在闹什么。”
女子恍若未闻，一言不发。慕容薏放下冰影，来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道：“你是何人？”
女子依旧不出一声，手头的事却没有停下。慕容薏按住她的动作，女子方才抬眸，懒懒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她。
只一眼，慕容薏捂住嘴才没有喊出声，她连退好几步，甚至一把握住冰影，戒备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要论相貌，这位女子只能算是上等，并无那人的倾城绝艳。可这样的眼神，只随意一瞟，她却再也无法摆脱轮转的记忆，流水般奔向那个人。
“姐姐，你好漂亮哦。”她仰头，面前的女子比她略高，轻轻看了她一眼，嘴角噙了一丝笑。
她的瞳仁如同冰面上镶嵌的宝石，美得精致。多年过去，慕容薏只记得那个眼神，原来世间还有这般不可方物的女子。
“薏儿，是吗？”她友好地拉住她的双手，“你现在只是小姑娘，等你长大了，会比姐姐更漂亮。”
“听说素月姐姐武功很好，府里的人都打不过我，素月姐姐能陪我玩玩嘛。”
……
慕容薏扶额，轻声问：“你是她什么人？”
第三次，女子无视了她的询问，这次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饶是慕容薏向来遇事冷静，此刻也无法按捺心情。她身形如飞，下一秒，就将女子整个抵在墙边，冰影靠上她脖颈处白皙的皮肤。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越是怒急，她语气越是平静，可温和眉眼中的凌厉之色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终于，女子自如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恐慌。慕容薏征战杀伐多年，最熟悉这样的恐慌。她稍一用力，冰影划破了女子的雪肌，“说。”
被按在墙边的女子一把搭上她的手腕，慕容薏一愣，却见她仍不开口，只是发出“咿咿”的声响。慕容薏感觉她扣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眼里的恐慌也愈发明显。
冰影渐渐松下来，慕容薏终于明白了什么，“你不会说话？”
女子用力点头。慕容薏神色一紧，顿时大悟，撤开冰影，皱眉凝视着她。女子默默抱膝蹲下，拭去颈间血迹，小鹿般楚楚的眼神飘动不宁。慕容薏俯视她好一会儿，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柜里翻出一瓶药膏，走到墙边，也蹲下来，直视着女子。
“给你。我不知道你不会言语，对不起。”
她认真地递过瓷瓶。女子显然还处于惊吓之中，不敢伸手，只是环着双膝。慕容薏无奈，倒了点药膏在手心，就要替她抹上。刚一触到女子的身体，她就触电般蜷缩起来，颤抖着避开。
慕容薏也不强求，坐在女子身前，二人相对无言。许久，慕容薏突然道：“你很小的时候就被陆瑶荔安□□去了吧。”
女子忽的抬头，眼睛瞪得很大，慕容薏也不看她，自顾自道：“你不用猜测我为何知道。你是洛沂族人，是被秋寒所救，还是家中与落雪阁原有纠葛？你在七皇子府做丫鬟这些年，不会言语，也不惹人注目，但七皇子想必知道你的身份。秦素月过门许久，可曾注意到你？”
那女子显然是彻底愣住了，看怪物一般盯了慕容薏半晌，表情都不曾一变。慕容薏试着触上她苍白的手背，见她不再闪躲，便紧紧握住。不知为何，自从那日秋寒袒露心声后，她对洛沂族人便不再那般介怀，反倒因秋寒铲除同族的计划而对这些普通的姑娘们产生了一丝同情。
对视很久，女子方才想起慕容薏的问题，摇了摇头。慕容薏轻轻一笑，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却似记起了什么，面色暗了下来，缓缓道：“当年那场战事，我父帅……他也只是奉皇命行事而已……不过你放心，以后你必定不用再过如此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进入厢房到这一刻，女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坐直身子，焦急地拉住慕容薏的手臂，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慕容薏凝神望向窗外，秀眉微蹙，沉声道：“秋寒既然把你接了出来，送回去的断然不会是你。只是不知道，踏进王府的那个人，能不能担此重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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