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假难辨

　　夏雨倾盆，天色阴郁。雨天潮湿闷热，凌朔血脉中的毒素就沸腾起来，颇有急火攻心之势。暄王府偏院内，秋寒安静熬制着一壶药汤，他刻意地侧身，右肩没有直接被热量侵袭，却依然涌出一股一股的酸胀感。凌朔也备感不适，更不愿在三弟面前诉苦，半躺在床侧倦倦遥望着灰色的苍穹。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屋内只听得药汤滚滚沸声，火苗舔舐壶底，刺啦作响。

　　终于到了火候，秋寒抹去面颊汗珠，离开火炉，总算是轻松一些。他细细调配好汤药，递过去，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臂。凌朔一口一口饮着，秋寒垂头坐在他身前，神色往常般平淡，盯着床沿，正专注地想着些什么。

　　“郁儿，我听说你向父王提出离府一月？”凌朔放下药碗，问。

　　“二哥，”秋寒抬起头，目光温和，“二哥只用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郁儿自有分寸的。”

　　“不是二哥不相信你，”凌朔叹了口气，“从小在这森森王府，也就只有三弟你和二哥还维持着血脉亲情了。只是……我日夜在府中也听到一些议论，那位姑娘……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吗？”

　　秋寒心中疑云渐起，面上却显露出些好奇：“那二哥觉得那女子有何背景呢？”

　　“我也是听闻一些传言，父王似乎只是对那女子有些怀疑，但传到下人耳朵里就越发离谱了。前两日我在园子里听一个小厮嚼舌根，竟说那女子是风国一位元帅的千金，而他们说的那个元帅，好像就是抗齐那战风国镇守北境的慕容天！三弟，你收留那姑娘的时候，可曾探查过她的身世背景？”

　　凌朔一直注视着秋寒，无奈那张静默如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秋寒只是微微皱眉，疑道：“那姑娘不过是一江湖女子，受人迫害为我所救而已。别人看不出，王爷应该一眼就能辨认，她那样潇洒灵逸，卓尔不群的江湖武功，岂是将门千金的做派？”

　　“说的也是，若父王真能认出他是风国元帅之女，那为陈泗将军和大楚战士报仇一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此言怕是那些好事下人们的误传吧，不过父王一向治家严谨，怎么这次竟放任这些留言不管不顾了？”

　　秋寒深沉的眸子扫视着凌朔，看出他是真的疑惑不解，心底颇为感慨，怪不得向来思虑多疑，处事缜密的王爷将凌朔安置在身边，丝毫不加以防备，原来二哥的心思竟是如许单纯。看来，自己料想中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王爷之所以至今还未派人到落雪阁，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暄王太清楚落雪阁的实力了，如果没有证据，没有鼎沸的事态和外界巨大的压力，落雪阁是断然不会交出任何一个倾尽所有，也要忽的周全的人的。可若是拿到了证据，光是慕容薏的身份就足以让晋城百姓群起沸腾，更何况落雪阁私藏叛楚将军的罪名，这样的双剑齐发，任自己这位阁主如何挽救，怕也难逃一劫了。

　　不过幸好，这位手段凌厉的王爷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不等他得到证据到落雪阁兴师问罪，焰城少将军慕容薏就将从这世上彻底地消失，从此了无踪迹。秋寒松了口气，这一次，自己精细果决的谋划算是挽回了局面，不过王爷这些年对落雪阁的忌惮愈发明显，自己断然不可再掉以轻心。

　　念及“忌惮”一词，他不由得看了眼面前的哥哥。纯善简单的凌朔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至亲的父王将他安置在王府中的真正作用，纵使在府中看遍了凡尘冷暖，这位生性平和的公子依旧用最美好的双眼注视着世间的一点一滴，一如那位与世无争温和如玉的年轻夫人，生命的最后所念所想也仅仅是握紧手中寄托着另一个孩子全部希望的羊脂玉而已。

　　或许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不顾阁中众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回到哥哥身边。那一寸心灵的净土，那一方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失去的至纯之色，无论代价如何也一定要为他守护住。一颗羊脂玉般纯净的心，绝不可以成为第二个权势名利斗争之下无辜的牺牲品。

　　凝神思索中的秋寒并未注意到房内霎时的宁静。凌朔盯着他，神色越发疑虑。许久，他伸出左手搭上秋寒的肩头，轻声道：“三弟，那姑娘……真的只是普通的江湖女子吗？”

　　右肩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生生将秋寒从思绪里扯出，那是怎样的疼，自右肩蔓延至全身，纠缠着似要刺穿他的最后一丝隐忍。秋寒倒抽一口气，几乎是尽全力强迫自己咽下脱口而出的惊呼，可任凭他如何坚强，面色的苦楚再也无法遮掩。唯有深深蹙眉，苍白的唇角渐渐溢出殷红的鲜血。他猛一咬牙抬起右臂，擦去嘴角血滴，若无其事地放下，侧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去迎上凌朔的目光。

　　凌朔一直注视着他，此刻终于发现此事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三弟，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秋寒紧绷的心弦刹那松懈：幸好这血灵芝种下已久，渐与肌肤相融，偶尔一触也不那么能觉察。自己在二哥面前一时感慨激涌有些失态，若不是竭力掩饰，今日之事必然难了。

　　他吸一口气，既然二哥误认为他是在薏儿的事情上有所隐瞒，那就顺着二哥的意思说下去吧，血灵芝一事无论如何绝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二哥，”秋寒额前碎发散乱，剧痛之下的面颊毫无血色。他忍痛抬起右臂，握住了凌朔的手，“‘月下烛晕泪无寻’，几个月前，那女子可曾与二哥吟诗作对？”

　　凌朔有些无言，可秋寒表情甚是认真，眼神中写满疑惑，他诺诺道：“是曾为我撰过下联。”

　　“二哥……这些年，无论是在暗影阁还是在落雪阁，郁儿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孩……”秋寒垂眸，嗓音弱了下去，踌躇着该如何开口，“她……郁儿……郁儿……”

　　凌朔的心思向来敏感细腻，此刻见他这般犹豫，心底的猜想终于坐实。那一瞬，他无法描绘心中激涌的复杂的情绪，他抽出被秋寒握住的手，踟蹰片刻，反握住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别过头，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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