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意已决

　　“阿轩！”慕容轩醒来，身侧烛火幽幽，莽山已夜尽天明。苏绎宸正皱眉盯着他，面色不悦。苏容德负手站在床边，。慕容轩没想到自己的动静如此之大，连老先生都会被惊动。如此一来，焰城旧部必然早已知晓，此刻郑炎这些副将们八成是被苏绎宸赶出了房间。慕容轩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眼神飘忽，一下子无法抽身而出。苏绎宸使劲摇了摇他肩膀：“阿轩，一个梦而已！你不要再把魔关在心里了！”

　　慕容轩挣扎着起身，平复了一下心情，面向苏容德垂眸道：“晚辈尚且无事，惊扰到师父了，抱歉。”

　　苏容德听到他嗓音沙哑，默默叹了口气，上前去扶他躺下，慕容轩微闭双眼，脑海里却一直浮现慕容薏的影子。她浅笑时的双眸，她悦耳的嗓音，她的身轻如燕，冰影破风而出，他紧锁眉头，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却依旧无法摆脱。苏容德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孩子，去找她吧。去楚国，把你的妹妹找到。”

　　“师父！”苏绎宸立刻扭头，“阿轩现在去楚国，等于自投罗网！”

　　“宸儿，你，体会不到他现在的感觉。”苏容德缓缓道。慕容轩抬眼，望向苏容德的目光中带着感激。苏绎宸不再出言制止，良久，转向慕容轩：“阿轩，你真的决议如此？”

　　“阿宸，”慕容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拉住苏绎宸的衣袖，仰头看他，星眸里似有熊熊烈焰，“再帮我最后一次，这次，我要混进楚皇宫。”

　　楚国，晋城。

　　夏雨一改春日的温和轻柔，夹着闷热的风砸在青石板上。天色沉沉压抑，金碧辉煌的楚宫也显得黯淡无光。雨点落在一大片荷塘，粉嫩的荷花优雅地舒展花瓣，锦鲤穿梭其间，荷叶时不时旋转着，晕出朵朵涟漪。

　　一把深红油纸伞出现在阴沉的房廊间。淑麒贵妃依旧是浓妆艳抹，举手投足无比贵气。来到湖边，贵妃略一伸手，就有侍女递上一个锦袋。贵妃面无表情，开始向大雨中的池塘抛洒鱼食。

　　“娘娘。”众侍女一惊，罂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她们身后，黑色束身衣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阴森之中，帽檐之下美艳面庞却如坚冰般冷冽。侍女们识趣地给她让开路，她躬身行到贵妃身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说。”贵妃的目光没有移开水中游动的锦鲤。

　　“娘娘，我们在晋城各地布置的探子这些日子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罂烨道，“或许他们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动手。”

　　贵妃逗着池塘中的锦鲤，许久，撒下手中最后一些鱼食，扭头，直直打量着罂烨。罂烨连忙低下头，一瞬间，只有雨水从廊檐滴落的声音，清晰入耳。

　　“你的对手，”贵妃移走目光，“比你想象的强太多。晋城里你搜集了哪些地方的情报？”

　　“回娘娘，属下在所有的大户人家都安插了眼线，晋城之内所有的风月之所也都有属下的人，只是……”

　　贵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寒冷如冰：“只是什么？”

　　“落雪阁，这里我们插手不了，他们的人脉网一直在对抗着我们的，这几个月从落雪阁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落雪阁……”贵妃望着湖面，微微眯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名气的青楼罢了，这你都摆不平？”

　　“娘娘，这落雪阁……不仅仅是青楼，江湖上人们都说此阁是“无底洞”，而此阁阁主，世人称其“览尽天下事人，谋遍凡尘事”……此阁势力极为广泛，行事又相当隐蔽，见过此阁幕后之人的多数人都已不在世间。属下担心……”

　　“够了！”贵妃突然怒起，宫女们连忙跪下，罂烨单膝点地，一时无言。

　　“你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向本宫控诉调查此事的难处？”

　　“属下不敢，”罂烨忙道，“只是此事调查实在进展无几，属下希望贵妃能……”

　　“在本宫身边这些年，你就这么点脑子？”贵妃忽的转身，踢了踢跪在地上的罂烨，尖声道，“这世上，官宦贵族的势力最广，他们的嘴也是最难撬开的。而另一些人，他们势单力薄，如果我们能给他们庇护，他们必然会知无不言。”

　　罂烨十分清楚贵妃的意图，但依旧不能肯定：“可楚皇室早已悬赏千金寻求慕容兄妹，几个月来也无所斩获。属下认为……”

　　“本宫听闻，慕容家的儿子，十六岁便率军远征，闻名遐迩；那个姑娘，更是武功高强，聪慧通灵，观察入微，素月在她身边这些年，一直提心吊胆，你以为，这样两个孩子，是发布通告重金悬赏就能找到的吗？”

　　正是因为虑及这一点，罂烨并未将搜寻的重点放在普通百姓身上，可贵妃话锋一转，却另她豁然开朗。

　　“风楚联盟抗齐，伤亡惨重，战场有多么惨绝人寰，不会有谁比我们洛沂族人更清楚。想当年，我们也是诸多逃往者中的一个，逃亡路上，我们需的是什么，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罂烨痛苦地闭上眼。怎么会不记得。大雪纷飞的隆冬，整个洛沂支离破碎，多少族人无家可归。无尽的痛与冷交杂着，躯体都已麻木，似要与雪地融为一体。嘴角边最后一丝血迹早已风干，她拖着一颗将死的心脏，带着对族人最后的期待，坚持爬向了黎明。获救之后，她满心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重新开始，如今，也确实是从头开始了。

　　然而，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知道，只记得战后那夜，在血海中翻滚的痛苦。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她一生都无法将其抹去，却也不愿再忆起。

　　“那时的感觉，很痛，很难受，觉得不如死了算了。”贵妃的声音幽幽萦绕在耳畔，罂烨的呼吸有些散乱。

　　“是啊，本宫当时与你感同身受，知道你也是这样靠着信念和希望活了下来。可本宫与你不同，本宫最是喜欢咀嚼这一段回忆，喜欢反复品尝这种绝望，”淑麒贵妃轻松地说着，仿佛在谈论一场令人愉悦的邂逅，“若不能永远记住这种疼，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疼。若不能时常感受这种疼，又怎么能让他们比我们更疼！”

　　大雨磅礴，天边有雷声阵阵。

　　罂烨急匆匆走着。雨水顺着她面颊滑落，沾湿了她的眼睫。朦胧间眼前仿佛出现了燃烧的战火，阵阵狼烟将天空染成了暗灰。洁白的雪地上，汨汨鲜血汇成道道细流，绕过残破的战旗与一具具尸骸，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一战，她失去了全部的亲人。为了苟且生存，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她来到淑麒贵妃——洛沂日圣女身边，发誓一生效忠于她。

　　“若不能永远记住这种疼，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疼。若不能时常感受这种疼，又怎么能让他们比我们更疼！”

　　罂烨狠狠咬住嘴角，这一次，一定要让那些伤害过洛沂的人感觉到千百倍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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