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梦初醒

　　夏日沉沉来临，莽山早已是苍木繁茂，欣欣向荣。午后，蝉鸣扯开浓荫，池塘里的荷花亭亭而出，水波微漾，景色一派秀丽。刺杀失败后，苏绎宸便一直专心为慕容轩调养。窗棂外的风景从暮春走到初夏，慕容轩时常独坐窗边凝望着碧蓝的天空，半边脸颊覆盖在一层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苏绎宸每次端着药碗进来看到他这般模样，就会撂下药碗，冲到窗前将他拎起来。

　　“你的武功还要不要？元帅和少将军的仇还报不报？你就甘愿放任自己这般堕落下去？”

　　苏绎宸很少这样发脾气，一开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慕容轩往往一惊，在听到他提起慕容薏的时候会猛地一抖。可是现在，他只是缓缓对上苏绎宸双眸，又颇为无力地垂下视线。

　　“阿轩！”苏绎宸皱眉叫他。慕容轩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就继续将目光移到满山青翠之上。

　　“不过失败两次，你就想放弃？”

　　“阿宸，我心里很乱……洛沂族仿佛给我们布下了一个迷宫，我找不到出口。”慕容轩扣动窗沿，昔日握剑拿枪的右手如今软软搭在一边，显得苍白无力。

　　“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人手，有了线索，差的只是一个计划。”苏绎宸随意地搭着慕容轩肩膀，“蝴蝶镖算是弄巧成拙了，她们知道你还活在世上，定然已经做好了鱼饵，等着我们上钩。为今之计，我们一定要沉住气，切不可轻举妄动……”

　　一直安静坐着的慕容轩突然起身，苏绎宸猛然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瞪着他。慕容轩并不理睬他，视线定在门口，不一会儿，果然传来敲门声。

　　苏绎宸暗自感叹，不知道他是从窗户里看到了有人接近还是内息里察觉到了，如果是后者，那他身体的恢复还是相当不错，自己真的小瞧他了。

　　“进来。”慕容轩清清嗓子，道。

　　“少帅！”来人抱拳行礼，慕容轩轻轻抬手，示意他往下说。

　　“少帅，几个时辰前弟兄们在山脚下遇到一人，当时那人已神志不清，但弟兄们听到他口中似乎在念叨着风国，就将他救到山上来了。少帅可是要去看看这人？”

　　慕容轩不置可否，苏绎宸问：“那人为何神志不清？”

　　“应该是过度缺水所致，他衣衫不整，可以看见身上的很多伤疤，看上去像是……兵器的创口。”

　　苏绎宸立刻转头去看，果然，慕容轩星眸一亮，抬腿就要走，苏绎宸连忙拉住他，接着问道：“那人身在何处，先带我去。”

　　莽山的一片荫浓日暖间，一幢低矮的砖瓦房若隐若现。飞檐翘角与浓密的枝叶交杂着，在夏日正午的阳光被叶片阻隔，落下斑驳的阴影。

　　这里是莽山的营地之一。为避免旧部太过集中而惹人耳目，苏绎宸特意在莽山上建立了数十处营地，大多藏身于树林间，样式都不尽相同。来到那人床前，苏绎宸搭上他的脉搏，思考一会儿，对那位旧部说，把少帅请过来吧。

　　慕容轩此时又坐回了窗边，暗叹自己方才还是太不谨慎了。若那人是齐楚所派，伪装得病入膏肓，怕是会对他和旧部们不利。阿宸虽是平日里嬉笑喧闹，关键时刻还是要靠他为自己指点迷津。

　　苏绎宸抓了几味药，那人很快苏醒过来。只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慕容轩与苏绎宸惊异万分。

　　那人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慕容轩身上：“这是……少……少帅？！您竟然还活着！！”

　　慕容轩呆立一旁，将这句话在心里荡了好几遍，忽的蹲下身，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腕，苏绎宸眉峰一扬，按住他，“阿轩，你先冷静，听他说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慕容轩松开手，疑惑道：“为何我在营中从未见过你？”

　　“羽冀营这么多人，少帅自然认不得属下，”那人恢复过来，情绪十分激动，气喘吁吁道，“属下那日……在外围作战，只是隐约听到些呼喊，说要与楚盟决裂。属下身边有些许楚军，他们似乎也还没得到命令，就在我们犹豫的时候，齐军就冲进来了。”

　　“楚军伤亡惨重，属下当时离少帅很远，而且濒临昏迷，只看到活下来的人一个个从雪地上爬起来，朝不同的方向去了……后来北境刮了好几日大风，属下拼命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就在风雪里迷失了方向……”

　　那人盯着空荡的墙壁，声音渐渐哽咽。慕容轩眼眶泛红，紧紧握住他的右手，握得那样用力，那人移来目光，惊异问道：“少帅，您的脸……”

　　“你先往下讲。”苏绎宸及时插了进来。那人注意到慕容轩倏然暗淡的神色，最初的惊讶和些许欣喜终究化作了无尽的伤悲。纵是拼命压制情绪，也只有抹去眼泪，强自讲下去。

　　“后来……属下才知道自己已入了楚国边界。属下孤身一人，靠着楚国大户人家的剩饭倒也活了下来。前不久属下听一群乞丐说晋城将会举行婚宴，一定可以大饱口福，属下就去了跟随他们去了晋城。”

　　“婚宴之前属下在晋城举步维艰。那日偶然见到了一个很大的庭院，看上去装潢十分气派，属下只想进去混口饭吃。属下从侧面一个小门钻进院子，见到一位女子在花丛中抚琴。属下竟然……竟然觉得……”

　　他剧烈地喘息着，苏绎宸立刻给他顺了顺气，那人平静下来，抬眼望着慕容轩，眼神换做了恐惧。

　　慕容轩觉着他的反应很奇怪，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缓缓道：“你先别急，这里很安全，都是焰城军的人，你有话尽可以慢慢道来。”

　　那人牢牢瞪着他，眉头用力一紧，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也骤然加大，近乎是喊了出来：“属下觉得那女子长相酷似少将军！”

　　一切宛如凝滞，慕容轩似乎掉进了时间洪流，耳畔全是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薏儿，她还活着，在楚国。

　　“像这样，缩小目标的范围，锁定在对手身上的一个点，然后出剑，要快，不要犹豫，剑锋不要转弯，对，来，再试试。”

　　“看准方向，出镖！……中间那枚镖力度不够，旁边两枚又快又准，很不错！”

　　“薏儿，你暗器学得真快，再过一阵子，只怕连我都招架不住了！”

　　对面的女孩笑容浅浅的，似乎漾着华都春日的絮絮暖阳。后来的北境，他带着她并肩纵马，望着野花绽开在河谷，远处明亮的雪山流下潺潺涓流，触碰时有刺骨的寒。

　　“哥，我们来比轻功，看谁先到对岸那棵树上。”她的眼睛里总藏着万般星辰。眉间落下的星辉，他都忍不住想要永存。

　　“一，二，三，四，哥，我没入了四寸，我赢啦！”她将蝴蝶镖掷出炫目的角度，跳着跃起到树枝上，身上传来铠甲泠泠的碰撞声。

　　“叮——”剑身相碰，慕容轩低头看着她，平日里灵动的眸子此刻是无比的专注。他知道，慕容薏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任何一场比试她都全力以赴。

　　剑身上传来她的内力，他毫不犹豫地迎上自己的内息。冰影擦出火花，握着它的女子浑身透着一股决然坚毅。

　　突然，他觉察出她的内息似乎开始紊乱。他慌忙收剑，内力却无法在瞬间消失。慕容薏一阵颤抖，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了他的胸前。她朝后倒去，砸在地上，冰影无力地掉在一旁。

　　“薏儿！！”他撂下佩剑，冲过去，扶起她，她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左手却猛然抓住他的袖口，抓得那么紧，仿佛他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救我……哥……救我……”她嘴角溢出一片殷红，手臂渐渐垂了下去……

　　他脑海一片空白，尝试给她输入内息，却总是失败。眼见着她已经昏迷，他只有一个劲叫着她的名字。

　　“薏儿，薏儿，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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