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落雪阁主

　　秋寒讲到这里，后面无须赘述。黎明降临时，暄王妃定会向凌江控诉吟月的罪行，并将昏迷的凌祈作为证据。凌江来到二夫人房间，只见凌郁香甜酣睡，而二夫人已葬身于血海。闻讯赶来的凌朔由于没有防备，也染上了屋内弥散的剧毒。同时，任他将王府搜了个遍，也找不出吟月的蛛丝马迹，她的离开和到来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事已至此，任凭这位大楚王爷如何不相信，他也找不出为吟月开脱的理由。更何况，二夫人虽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却也是贴心陪伴他，细心照顾过他的女人，而凌朔，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这一切，在他心中，都源于那个恶毒的女人，那个玩弄他两年，最后近乎毁掉他王府的女人。

　　此后发生的一切，在凌朔口中慕容薏已完全知晓。堂堂大楚王爷竟然被如此把戏捉弄了十余年，她倍感好笑。奇怪的是，既然同是中毒，为何凌祈依旧生龙活虎，而凌朔……

　　“王爷派人访遍三国名医，确定此毒极为罕见，仅有齐楚交界处的龙火树树脂可解。可现有的龙火树仅够勉强提炼一人用的解药。王爷将这份解药给了大少爷。”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一座其乐融融的王府一夜凋零，两个孩子的命运还没有开始就被下定了注解。凌朔的一生都注定笼罩在病痛的阴影之下，而凌郁，这个还在母亲腹中就注定享有无限关爱的孩子，仅仅过了两年少爷的生活，就被狠狠摔在地下，万劫不复；秋寒，这个王爷为他最爱女人的儿子亲自起的名字，成了他屈辱的标志，永远划开了他与父亲，与兄长，与正常人生的距离。他本该拥有的一切，一夜之间，焚烧殆尽，一丝余灰都未能留下。

　　暄王凌江与美人吟月，曾几何时晋城街巷津津乐道的谈资，一夕之间成为了永久的禁忌，种种传言只得捕风捉影。淑麒贵妃派人暗中混入暄王府，意图寻到那个孩子的踪迹，但无论派出多少经验丰富的手下，带回来的消息永远只有一条：暄王府只有两位少爷，大少爷凌祈，二少爷凌朔。至于那个孩子，府中无人敢多言一语。洛沂族一代呼风唤雨的圣女，甚至连孩子的性别都未能探查清楚。

　　预料中娇养纨绔，锦衣玉食的凌郁从此消失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人们知道的，只是很多年后，当旧事的铜锁已经锈蚀，落满灰尘的记忆再难复原之时，江湖上的传说。落雪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暄王都要忌惮三分的江湖力量，江湖人谈及色变的神秘组织。那座富丽典雅金碧辉煌的楼阁背后，隐藏着一只无人知晓，却已有倾覆湮灭之力，翻云覆雨之能的手。落雪阁阁主，一柄沉水，两袖清风，览尽天下人，谋遍凡尘事，只是，迄今为止，此人留给世人的，除了谜团，别无他物。

　　夜尽天明，天际一缕白光破雾而出，落雪阁浑身披上了金纱。秋寒讲了一夜，滴水未进，嘴唇干裂，脸颊愈发没有血色，冷汗沾湿的丝发散乱地贴在前额。慕容薏听了一夜，只觉得血管似乎被什么堵住，喉咙涩涩的，一句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

　　她又能说什么呢。在这个被最亲的人无数次伤害的少年面前，她觉得自己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十六年过去了，暄王依然把持着朝政，王妃仍旧打扮得花枝招展，千姿百媚，凌祈服下解药后成了玩世不恭的王府大少爷，凌朔日日辗转于病痛的折磨之下，而他，这场劫难中最幼小无辜的生命，永远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资格。慕容薏知道凭借落雪阁的实力，查出当年的真相根本不是问题，可凌江，在接连失去了两位夫人之后，又怎会怀疑陪伴他三十年之久的王妃呢？

　　她眼睛生涩肿胀，浑身疲累，发觉自己这个倾听者比那个从头至尾听不出语气波澜的讲述者更为心碎。她正恍恍惚惚调整着情绪，突然感觉手心被塞进一物，低头一看，正是那枚乳白色的羊脂玉。十六年沧海桑田，上面的“月”字仍旧固执地保持着清晰完整。

　　她攥着玉佩，霎时明白了秋寒的意思。如果这玉佩真是洛沂族的信物，只需凭借这一物，就可让秦素月完全信服。秋寒所讲的一切，更是让她有了随机应变的资本。事到如今，已不由得她答不答应，纵观全阁，唯有她能担此任。

　　秋寒，你既愿为我剑指同族，我定不负你倾身所托。

　　她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抬头看着秋寒，他眼角留下一抹憔悴。一瞬间，慕容薏看到他亮敞的眸子黯淡无光，语调里尽是空洞迷惘：“薏儿，听到了这些，你觉得，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他语气与平日判若两人，慕容薏一时不知是该安慰还是作答。久久的沉默似要将时间拉长。当朝阳越过落雪阁的屋檐，柔和的光芒仿佛一层软垫，她忽然向身侧一挪，紧紧抱住他的双肩，额头埋在他披散的青丝里。

　　秋寒一惊，她素有的暗香随风而来，他还来不及细细感受，右肩一阵钻心的疼痛就毫不迟疑地阻断了他其余的思绪。怀中的女子触手可及，他那样想搂过她，倾诉自己麦浪般绵延的感动，可略一抬手，溢出的冷汗冲刷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右臂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刺入骨髓的痛楚更是分毫不让，他死死咬住下唇，想像幼时那样忍住脱口的低吟，但血灵芝霸道的刺痛却似要扯破他全部的隐忍，与他在她面前尽力拼凑的，最后的尊严。

　　他刚被暖流浸过的心急速降到冰点。秋寒，你现今这般情境，又如何能配得上她这样灵动如风，体贴如玉的女子。

　　慕容薏还陷在往事里，没有注意到秋寒的反常。她在他肩头拭去泪水，深深呼吸，晶莹的目光扫过他身后蒙在晨雾中的楼阁。许久，她微微一叹，偏过头，在他耳边细语了句什么。

　　她嘴唇的开合摩挲着他的耳廓，泠泠嗓音如同廊檐下悬着的风铃。那一秒，一直紧锁眉头，压抑苦楚的秋寒胸口仿佛有什么轻盈一跃，周身的疼痛霎时被温热的晨风洗净。身边女子的声音化作一个个清灵的音符，闯入他的记忆，刻在时间的年轮。

　　晨曦拉长了岁月生涩的倒影。许多年过去，当他抿着唇角回忆起这一刻，一片朦胧中，上扬的笑意总是看得分明。

　　“就当是用那些血泪过往，换我们相知相守的如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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