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轻衫透血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当年慕容薏学成出师之日，两眼昏花须发尽白的老者拄着木杖摇摇欲坠，望着半空中翻飞的身影，轻若飞燕，踏雪无痕，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她自小就听惯了身边人的惊讶赞叹，也知道自己筋骨活络，是武学奇才。然而此刻御风而行，心中唯存一念：快一些，再快一些。她凝神控制真气，却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焦急。眼前恍惚出现秋寒支撑回到落雪阁时那遍布的狰狞伤痕，张牙舞爪地勾勒着不可描述的梦魇。这一幕，无论曾经发生过多少次，今后绝不可以再次发生。

　　即便注意力已经集中，卓绝的功底还是让她很快察觉到了四伏的危机。余光来回一瞟，夕阳斜照，暮色阴影里擦过漆黑的身影，快如闪电，将她围在了中间。

　　护卫的气息步步紧逼，慕容薏将沉水换到左手，足下速度不减。右手覆上发丝，探到髻间玉簪，似是要拔簪脱身。

　　内息的碰撞时有时无，忽然慕容薏身形一个极速旋转，右手瞬间移动到剑柄，冰影泠泠弹出，一眨眼的功夫已被她握在手中。锋刃的寒光映着夕阳，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辉里。

　　“出来吧。”提剑在手，她傲然而立，头颅高扬，蔑视地觑着暗处的护卫们。声音不大，听在护卫的耳朵里却是对尊严的挑战。

　　风声骤起，寒光乍现，刀剑相接的叮声响，六个黑衣护卫高高跃起，冷兵器发出呜呜呼号，直朝她涌去。眼看着慕容薏周身所有角度完全被封堵，断无生理，护卫们更是一心一意，看准目标刺了下去。

　　可没人想到，紫衣身影竟是快如鬼魅，众多护卫都仿佛被她戏耍，等反应过来，她已立于树枝头，全身力量都悬于足尖，撩起的青丝轻缓落在肩头，冷眼瞧着他们。

　　暄王府的护卫终究不是普通人，慕容薏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她皓腕翻转，剑花迷乱，击退了不少破风而来的暗器。护卫仍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她玩心四起，低头粗粗一看，脚下这王府地势曲折，煞是有趣，研究一会儿，便在心底盘算了一个计谋。正打算加以实施，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花容失色，一时失神，气息没了调动，乱作一团，她从房顶上翻身落下。

　　多么熟悉的背影。屋檐落下的阴影里，他与其他护卫一样一身黑衣，远远看过去背上是大片大片晕湿的痕迹。他面前的台阶上一个贵公子，足蹬牛皮花纹软靴，绸料上好的锦袍之上绽开大朵的锦云，腰间一枚环佩润泽清亮。慕容薏坚持着在空中调整姿态，落地并未发出巨大声响，可她刚刚站定，就看到那贵公子竟是抬手便打向谦卑地跪在地上的黑衣护卫，咆哮道：“你不要逼我！”

　　慕容薏这才看清，秋寒几乎是整个人浸没在血泊里，身边一条金光刺眼的蟒鞭震人心魄。她刚迈步准备过去，随后赶来的护卫就将她再次围住。

　　这些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似的黑衣少年们脸上写满了受辱的不甘。慕容薏犹豫片刻，将沉水背在身后，冰影挡于胸前，锐利敏捷的目光在黑衣人间来回扫动。

　　对手突然发难，慕容薏一跃上了一幢矮楼楼顶，冰影寒光道道，傍晚的春风呼啸掠过剑刃。黑衣少年们的武功没有其他特点，直走快准狠三字，一招一招全是冲要害而来，不时躲过的暗器更让慕容薏惊出冷汗。她招式变幻，剑法愈发空灵，在楼顶时攻时防。冰影闪动眼花缭乱，尚在鞘中的沉水也划出美妙的弧度，紫罗兰般的倩影飘忽不定。可纵使她轻功卓越，六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护卫终究非比寻常，他们有明确的作战计划，几乎是对慕容薏身体的每一处要害展开进攻。道道狭长的刀光剑影笼罩了她，暗器呼啸之声夹杂其间。

　　汗水顺着发梢缓缓低落，手中的冰影渐渐沉重起来，挥洒难以自如，挽出的剑花开始失了神色，身子也渐渐歪斜。密集如雨的银针突然直射而来，慕容薏堪堪举剑格挡。左臂一阵剧痛，她侧过身子跃下房檐，冰影点地，她本想强行提气紊乱的气息，发麻的手臂却再也不听使唤，眼前倏地一黑，就要倒下去，一股暖意忽然直逼而来。

　　刺鼻的血腥味。她不由得开始怀念他怀抱里曾经的素雅梅香。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除了最开始那次看到他一身可怖的伤痕，每次见到他，都是一样的玉树临风，惊才绝艳。因此，这位外表看上去俊美无俦的轻衫少年，没有人去怀疑，去想象那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去平添自己的不忍与痛苦。可那些遗落的曾经，毕竟是他一步一步的生活，带着不可磨灭的印记穿过迷雾，走到如今，不可改写，更难以忘怀。

　　慕容薏长长的睫毛翕动，睁开眼，秋寒温情的眼眸移过来：“小心点。”

　　她惬意地思索着怎么回应，没有注意到在她身下，托着她整个身躯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慕容薏还未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个怀抱，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她的臂弯，一把就将毫无防备的她从秋寒怀中扯了出来，拽到一边。天旋地转间她只看到了那双牛皮软靴，纹饰精细无双。尚未回鞘的冰影与沉水来回碰撞，秋寒循声望去，秀眉渐渐拧起。

　　那公子俯下身，玩味地盯着面颊泛红，喘息连连的慕容薏，嘴角噙笑，好生打量一番，一只手就不安分地蹭上了她脸上汗涔涔的那抹红晕，道：“好标致的小姑娘。”

　　半跪在地的秋寒刚要动作，慕容薏反手持冰影，剑锋推上了凌祈还未收回的手臂，横眉而对，一阵极端的厌恶涌上心头，她语气冷若寒冰：“放下来。”

　　凌祈手上一滞，眼底笑意更深了，不仅没有收回锋刃之下的手臂，反而越发靠近慕容薏，另一只手臂环上了她的腰际，颇为无赖地道：“有脾气的丫头。我就不放了，你把我怎么样？”

　　一团怒火在慕容薏身体了里越燃越旺，她凝神聚气，足尖踹在凌祈腰间，凌空腾跃，左手沉水狠狠砸向他搂着自己的那只手，右手冰影下一秒就搁上了他的脖颈。

　　接着，她也感觉到颈间一凉，数把兵刃也挨上了她的凝脂肌肤。侧眼看去，几个黑衣护卫一模一样的神情，眸子里全是决绝。

　　凌祈的失措也只有一瞬，似乎慕容薏那一脚很用了些力道。当护卫的刀锋架上慕容薏的脖子，他开怀一笑，面若春风，慕容薏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他沿着她的剑锋缓慢移动：“看你一副倾城貌，武功也不错，怎么不懂得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如此女子，竟甘心与一个护卫为伍，可笑，可笑。”他仰头干巴巴笑了几声，可惜场面僵硬，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时空有如静止。

　　“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样烈性的女子，这样我驯服着才有成就感。”他语声更加轻佻，“你听着，本少爷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话毕，他挑眉示意慕容薏身边的护卫。

　　慕容薏感到凉意一紧，她猛然加重手中力道，皎珠般的容颜颤抖着，冰影锋利的剑端擦破了凌祈的皮肤：“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凌祈的脖颈已然有血珠溢出，这话看起来不像威胁。几个护卫心下一动，踌躇不前。就在众多护卫分心的当头，一把利剑从两个护卫缝隙之间乘风而出。

　　半跪在一边的秋寒将沉水牢牢握在手中，虽比他人矮上一截，浑身的气场却逼得凌祈频频看向他。

　　眼看沉水就要出鞘，几个护卫愈发犹豫。他们自是知道沉水的分量，也看出来这女孩儿的特殊，若是今日她有个闪失，他日他们的遭遇根本不堪设想。

　　不过留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寥寥无几，庭院外传来小厮焦急的喊声：“二少爷来了！”

　　喊声犹在耳畔，内阁里又行出一人，滚金镶边的深红锦袍，一顶嵌玉珠冠，棱角分明的轮廓和坚硬的线条。慕容薏只瞟一眼，突然降临的肃穆便说明了一切。

　　王府的主人，暄王，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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