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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沉水迷津


  陌上花盈思难尽,月下烛晕泪无寻。

  从小通览典著,浸淫墨海书香的凌朔很清楚这一句对得如何。平仄并非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溢出的淡淡哀愁却是那么相似,圆润的字迹更似一副大片留白的古画,褶皱的纸页上未留一滴多余的墨迹,委实一部佳作。面前这个少女,竟是谈笑间文思泉涌,点滴不差地察觉他心中所思。罢了还一直目色清亮地凝视他,那眼神让他想到春日山间的潺潺溪流,流出花瓣绢丝的清香。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留得姑娘墨宝?”他终于有了回应。一直端出一副矜持模样的慕容薏再一次浅笑出声。

  “算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名家,留我墨宝,挂在这里展览么?”她摆摆手,转换了话题,“我来,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果然,攻人先攻心,取得了凌朔的信任,慕容薏接下来的步骤几乎畅通无阻。凌朔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

  “我在街上与你有着一面之缘。他和你,真的很像。”慕容薏望着碧空,食指抚着锈迹斑斑的窗棂,忽的扭头:“我来自落雪阁。我只想问问,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她胆量如此之大,目光如此犀利准确,问题更是直截了当。凌朔压下冲到嘴边的赞叹,问道:“你是想听舍弟凌郁的故事?”

  原来这是他的哥哥。慕容薏心道,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体态,和秋寒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嘛,嘴上仍是应着,“是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听一个被忘却的人的故事呢?”凌朔唇边散开一缕叹息,道,“三弟自小聪慧无双,尤其武学天赋异禀,出类拔萃。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约莫七岁吧,也不甚清楚,只记得赶到母亲身边时,她已经咽了气,没能来得及看我最后一眼。王府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统一将矛头指向郁儿,说是他和他娘亲一起害死我的娘亲。父王随后逼迫三弟离家受训,几年后他回府做了护卫。”凌朔视线木然锁定在桌角,指甲扣着斑驳的木屑,“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知道什么呢?可从父亲开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背负着一身罪孽,注定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整整五年,他跟着一群一样不幸的孩子在黑暗里摸爬滚打。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护卫,是大楚皇室最低贱的角色,这种奴籍身份,大多要伴随这些孩子一生。他学成回府,做了父亲的贴身护卫。那些年,他做的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手背和手腕却渐渐印上了鲜红狰狞的伤口。三弟的眼神原本纯真无暇,剔透如玉,可那些日子我见到他,他眼睛里只有一种无欲无求的宁静,古井无波,心如死灰,我都不敢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凌朔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眼里朦胧的雾水散在春光里,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府里,也只有我敢护着他,虽然我知道我的力量终归有限。回府后,他来到我的院子次数渐多,和我的贴身护卫愈发亲密。当年那个小姑娘,银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曙光。他十五岁时被送去落雪阁,本可以摆脱这个地狱,但是……”凌朔哽咽起来,慕容薏知趣地别过头,目光移到窗外朗清的天空。

  “父王说落雪阁有举世罕见的灵药,便断了我服用多年的药剂,让郁儿每月送药回来。”凌朔忍住泪水,继续道,“可郁儿并不仅仅是回府送药,而是依旧履行着他作为护卫的全部职责,甚至比去落雪阁前更加尽心尽力。可是父亲的心原本坚硬如铁,三弟的一片心意总是化为虚无。随后,老阁主去世,临走前将落雪阁托付给他,并嘱咐自己的女儿好好照顾他。彦姑娘不负老阁主遗愿,郁儿的身子在百般调养之下稍显硬朗,可心里的伤口终究是无法修复了。”

  话毕,凌朔呛咳不止,慕容薏连忙起身上前帮他顺气。凌朔微微抬起手臂制止,她却直到他停下来才坐回原位。凌朔抬眼看她,良久,问道:“姑娘心地善良,但为何对郁儿的过往如此在意?”

  “我初见他时,他说自己名唤秋寒……”慕容薏显然没有听清凌朔的问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是他的暗名,”凌朔并没有继续纠缠,“每个护卫都有自己的暗名。我曾经的贴身护卫是个女孩,暗名银泽,我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后来她被三弟带去了落雪阁,现在过的,肯定是锦衣玉食的丰足生活吧……”

  慕容薏犹自觉得有些问题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那为何阁中众人也如此称呼他?”

  “在我的记忆里,父王一直这样叫,离府之前,回府之后,均是如此。”其实,回府之后,叫的便是“护卫秋寒”了。凌朔每每听到这个称呼都心如刀割,此时便刻意掩去。

  慕容薏闭口不语,右手搭上银光四射的沉水,凹凸的纹路刻过手掌心,幽幽道:“敢问公子名讳?”

  她思维跳跃太快,凌朔怔怔回答:“凌朔,朔风的朔。”

  “朔风哀哀,公子之名确然当得上伤春之意。”慕容薏坐直身子,平摊沉水放于凌朔面前,“秋寒说,这把沉水只有凌家血脉才能抽出,我本是好奇,一路随你到王府,顺道听了他的过往。”她语气飘忽随意,“你不必介怀,我对秋寒仅有仰慕之情,知其过往也只为更好理解他,方便与其共事,并无他求。倒是公子能否帮我这一个忙,让我亲手感触这沉水剑的锋芒?”

  “郁儿的佩剑?”凌朔十分震惊,他伸手接过,来回细看,眼底溢满笑容:“果不其然,这剑鞘唯美不失大气,刚劲不乏婉约,我虽不懂武学,也知这确是好剑。”他握住剑柄,用力拉动,慕容薏屏气凝神,早已开始幻想剑跃出鞘的华美绝伦。

  沉水牢牢锁在剑鞘里,纹丝不动。

  慕容薏与凌朔同时目瞪口呆。

  慕容薏久经沙场,反应敏捷,立刻道:“凌朔公子,原来你不是凌家的人!”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凌朔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颤动起来:“你说什么?”

  “秋寒亲口告诉我,这把剑只有凌家血脉能够使用。你怎么会拔不出来?”

  屋内一时死寂,凌朔保持着一个姿势,慕容薏秀眉紧锁,眼神流离,不出声地看着他。夕阳斜射进屋角,空气中尘埃在光束中点点弥散。

  “不可能,怎么会……”凌朔喃喃自语,声音发抖不成调子。

  “我也不相信……”慕容薏凑近一点,仔细视察着凌朔握剑的右手与剑柄,“可是事到如今,不能不信啊,我很抱歉……”

  她没能说完这句,一个小厮突然破门而入,直直跪在华贵的羊毛地毯上,低下头去,剧烈的喘息声几乎盖过了话语,重复着:“请二少爷救救秋公子,大少爷他……”

  一阵风掠过,沉水剑落入慕容薏手中,墨紫色闪出视线,从斜阳光束中撩过,飞快朝王府中心奔去。

  “快,快带我去。”凌朔方才反应过来,放下犹自伸着的双手,急匆匆扶起小厮,去向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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