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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思烛泪


  湖边栈道。陆瑶荔浓烈的妆容微微颤抖,丹唇启,笑声寒。散杂在春光里,无影无踪。

  “我提醒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叶微澜双眼古井无波,“他对那个女孩儿,和对你,完全不同。”

  陆瑶荔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日光洒在她脸上,泪光折射出彩虹的颜色。“我不会放手。”

  “不值得。”叶微澜摇头喟叹。

  “你不懂。”陆瑶荔的目光聚焦在莹莹湖水,眼神中有透凉寒意。

  风国边境,苏绎宸打马行在林间,夜风习习,夹杂着浅浅花香。

  “千竹葵香?那是月前楚皇室派人送来的,以示风楚交好,共抗强齐。”

  “听宫女说,千竹葵香名贵罕见,楚淑麒贵妃尤为偏好此香,风国皇室还是首次得见。风皇疼爱长公主,在分给后宫众位娘娘之后,特意备了少许差人送至元帅府。”

  淑麒贵妃。苏绎宸敏锐地感觉到一条若隐若现的青丝渐渐被握在了手心。

  千竹葵香本是净心祛痛的良药,但配上翠莲菊香酒,便是罕见剧毒。普通人自是不晓,饶是苏绎宸医术精湛,难有敌手,这样偏门的知识也不过是恰巧有所了解。楚人算准时段,用心良苦,果真谋得一手好计策,险些被就此揭过。

  但是即使抓住了线索,他还是清楚地知道,前方的路遥远漫长,问期无期。

  华都客栈,萧亦如凭窗临风而立,白衣翩翩,指节敲击着窗沿,望着墨蓝夜幕。天边一点浅白闪过,下一瞬,一只毛色雪白的信鸽落在他肩上。

  彤羽信笺只有四个字:速回阁中。

  秀眉紧锁,萧亦如回到案旁,仔细整理了这些天的信息线索,一一封存加羽。夜阑人静,烛火通明,灯花垂落,他独坐冥思,默默无言。

  华都的线索已经让信鸽带了回去,却迟迟不见秋寒的答复。未得命令,他只有在客栈多盘桓几日,本以为秋寒会给他进一步的指令,没想到他却决议放弃这条线索,让他带着查到一半的线索返回阁中。萧亦如从不质疑秋寒的决定,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看法。与叶微澜不同,他会抑制自己的冲动来维持落雪阁中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他只是在心底估量一下,便回了信,收拾行囊,打算择日启程回国。

  春意慢慢蹿上晋城的树梢,湖边的柳条垂落在水面,点起泛泛水纹。阳光倦懒地铺满回廊,笼罩着身体暖洋洋的。地毯一般的金色掩映在抽芽的嫩绿中,散落一地的片片剪影。在北境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慕容薏最喜欢春回大地的日子,在她的记忆里,当冰封的湖面渐渐融化,野花蔓延上整个山坡,草地绿得发亮,露珠在晨光下晶莹剔透,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自然苏醒过来,那声音能触及她心底的细碎角落。她走在回廊上,天空蓝的裙裾旋转着,银色亮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辉。天幕蔚蓝,云朵软软飘过,来到落雪阁这么久,她心中对外面世界的渴望终于醒来了。

  秋寒不在,萧亦如远在风国,陆瑶荔近些日子一直魂不守舍,闭门不出,叶微澜把自己丢在一堆卷宗里,慕容薏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自从那日秋寒带给他那个余温犹存的拥抱,她心墙外最坚硬的坚冰也开始消弭。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他揽下本属于她的责任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炸毁密室救出她的那一刻,她便对他有了一种信赖,一种依靠,这是她除了对哥哥慕容轩之外从未有过的感觉。

  慕容薏悄然回到自己房间,翻出一件稍紧身的衣物,对铜镜稍稍整理,深紫色的单衣,料轻紧身,非常合适。她拣起一根润泽玉簪盘起瀑布般垂落的青丝,反手将冰影别在背上,溜到秋寒房里拿走沉水,纵身一跃便轻盈落在落雪阁背街之上,寻路而去。

  她从未在楚国大街上游荡过。摊贩盈满街道,目不暇接,熙攘的人群与她频频擦肩。街边的酒肆驿馆,虽不及落雪阁那般雕梁画栋,但也是鳞次栉比,小巧精致,风韵别存。慕容薏一时犹如脱缰的野马,东瞧瞧西看看,她在风国本是养尊处优的将门千金,但因为自小离家,随后又常年随军驻扎在北境,还是有许多玩意儿于她而言十分新奇。只是她并未带盘缠,只有在每个摊位之前都摸摸玩玩,就优哉游哉地晃到下一个。一路晃过去,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四下一望,发现不少人好奇的目光正停留在她背上和手中的两把宝剑上。

  心道不妙,一出门又把正事忘在脑后了,慕容薏握紧沉水,准备在大街上寻人问路。可众人一副戒备的模样让她无从出口,那种含义颇深的眼神像极了叶微澜初见她时那一副细细打量的神态。当她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站在石板路中央犹豫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蹿过她耳膜,久经沙场的她很快辨认出微妙声音的方向,也感到了四面强烈的杀气。

  的确是杀气。常年行走在生死一线,她万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此同时,街道另一端,一位公子一袭浅黄色织锦袍,在下人的搀扶之下缓缓而来。那公子面色苍白如纸,步履有些蹒跚,可温和眉眼间那股暗藏的器宇,她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公子走到离她数丈远的地方,被身边下人拉住。

  “怎么了?”他温和地问身边的人。

  身边下人挑了挑眉,低声道:“二少爷,这里有点危险,属下带您去别处逛逛。”

  “嗯。”那公子态度十分和蔼,随即转身,他背影优雅颀长,却又气息孱弱,发髻上一根羊脂玉簪光华皎洁。

  公子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杀气却没有离开她。慕容薏陷入深思,方才的公子,那样的深邃眼眸,柔和中带着坚毅的轮廓,以及那股并不适合的傲然之气,像极了那个人。那个用怀抱打断她言语的人。

  空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气息,她装作漫无目的地行走,被路旁商贩吸引,感觉到杀手们正在自己的肩头斜上方移动,随着自己的步伐且进且退。

  偶遇的那位公子的背影始终在她视线之内。似乎对路边的店铺都不甚在意,他只是迈着步子微仰头颅,烂漫的春光仿佛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一整个下午,慕容薏跟随公子穿过大街小巷,领会了晋城的喧闹,人群穿梭,身边的杀手难以隐埋行踪,渐渐退场。正当她倍感无趣之际,那公子进了路边一幢府邸的大门,硕大的铁门徐徐阖上,“哐当”一声巨响,锈锁咚咚撞上铁门,关闭。

  她抬头,牌匾上三个大字,清晰明了。“暄王府”。

  绕开正门,她粗粗估量了一下王府的地形。这样高度的院墙根本拦不住她,只是刚刚跟踪她的护卫必然也出自暄王府,她虽不相信他们个个都有秋寒那样绝佳的伸手,但着实不敢怠慢。更何况,她只是想偷偷进去验证沉水的威力……慕容薏贴在墙壁上细细聆听院内的动静,伸出院墙的嫩枝垂搭在她肩头,春的气息扑鼻而来。

  再三确认后,慕容薏轻盈跃上院墙,伏下身子细看一周,满院芬芳入眼,美不胜收。她身轻如燕落入院内,贴着桃花,不远处一幢矮阁,万花掩映中廊檐突兀,美轮美奂。不知王府的护卫们都集中去了什么地方,这空旷的院落宁静渗人。她步履翩跹来到一扇窗前,隔着窗棂,果然,房内之人正是有着一面之缘的锦衣公子。

  青丝披垂脑后,他正提笔立于桌案前,拂袖悬腕,一行字一气呵成,笔酣墨饱。在砚台中蘸取少许墨水,他准备落笔题写次句,紫毫笔悬在纸上,却迟迟不见落下。

  慕容薏调整角度,伸头看去,看清他方才所题写七字:“陌上花盈思难尽。”

  笔锋矫健,入木三分。她却不出声响地笑了。春意盎然,日光明媚的早晨,这位公子竟然如此感怀伤春。看他那模样,怎么也像是豪门出身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虽然羸弱了些,但必定会更惹人疼爱。想到自己连番经历层层种种,依旧是抛弃过往的不如意,努力欢笑迎接朝阳。他这样世家公子,为何会有此番伤怀?

  浅衫公子将紫毫放回笔枕,踱步到窗边,细眉蹙得很深,隔着层层窗纸,显然陷入了沉思。

  慕容薏再也忍不住,银铃般的笑声传入房内,那位公子狐疑地推开门,看到了拐角处掩唇轻笑的她。

  她样貌本就生得清纯可人,笑起来更是万种风情。那公子顿了顿脚步,还是朝她迈了过来。优雅地施了一礼:“不知姑娘是……”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礼数无懈可击。慕容薏自己也出身皇族,这点规矩还是懂的,但是多年随军在外,军中规矩记得倒是很全,这些琐碎的礼节都有些淡忘了。

  可方才在街上不过数丈距离,他已然将自己忘却,慕容薏略微吃惊,连忙掩饰住,屈身还礼:“公子不必介怀,我只是见这庭院春光煞好,到这里转转。”

  一句谎话如此拙劣,慕容薏心想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会无任何猜忌地全盘相信。果然,他无丝毫怀疑:“那敢问姑娘方才为何而笑?”

  “噗,”慕容薏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忙遮掩住,“公子好笔墨,只是这下联,未必有那么难对。”

  黄衫公子眼睛一亮,再行一礼:“若是如此,那在下请姑娘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慕容薏面上回应着,心道这个人实在朴实有趣,答道:“那本姑娘就献丑了。”

  她大步流星跨入他房间,沉水随意拍在案上,提起紫毫,挥笔而就。她幼时从师学艺,武功渐长的同时,诗书笔墨一项没有漏下。不像兄长慕容轩对典籍兴趣寥寥,她博览群书,通识古今,在焰城军的日子里也承担了大部分文书工作,真真可以算上文武双全。

  七个字,力道适中,却是飘逸脱俗,婉转圆润。慕容薏身边的公子快步过来,诧异地拿起纸张,一声赞叹生生卡在咽喉,半响不语。

  “月下烛晕泪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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