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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千钧一发


  面色潮红,粗声喘息的凌朔将大部分重量靠在身边小厮身上,却在看到秋寒的那一刻触电般推开小厮搀扶的双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三弟,你怎么样?!”

  秋寒放下沉水,右手扶上凌朔的手臂,轻声安慰:“二少爷,属下没事,您先去休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嘶哑的干咳撕心裂肺,细碎的血沫飞溅到凌朔浅黄外衣上,留下刺眼的污点。秋寒瞟到那些血斑,便扭过头,神色压抑住痛苦,眼底依旧是一派沉静。

  凌朔听到他恭敬的语气,以及那一句“二少爷”,心如刀绞。此番见他如此痛苦,也不知该如何分担,只能蹲下身子,用手中绢帕细细擦拭他额头的汗珠和唇角的血迹。

  慕容薏身边的护卫早在见到凌江的那一刻便跪下行礼。此时秋寒呛咳不止,她再顾不了那许多,轻盈一跃到他身边,右手抵上他背心,股股真气涌入秋寒体内。

  “不要……”秋寒想制止慕容薏,但真气已暴露于她的控制之下。慕容薏能感觉到秋寒气息的平稳,虽然失血较多,但是这样的调节能力着实非同寻常。结识他那刻起,慕容薏就知道他那张冰封的面孔和深邃的眼眸里藏了太多东西,即使是自己,他也未有全部分享。

  站在石阶上俯视着紫色和黑色的身影,凌江瞳孔骤缩,戒备审视的目光在慕容薏身上来回移动。冰影幽蓝的光晕碎在夕阳里,凌江快步上前而去。

  慕容薏左臂感到一阵拉力,似乎有人要掰开她的手心。她立刻收回运功的右手,左手将冰影握得更紧。不悦地抬眼望去,正对上凌江双眸。

  四目相对,慕容薏如画眉眼没有丝毫瑟缩。左臂力道加大,剑柄握在冒汗的手心,执意不肯放手,明眸里闪过一丝狠意。

  秋寒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凌江的沧桑褶皱之下黑色深眸暗藏了无数曲折,此刻正压制着怒火直视慕容薏;而秋寒那种波澜不惊的黯然仿佛是历经无数之后的苍凉,平淡如水,容纳百态。

  僵持许久,凌江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少女如此冥顽,他暗用内力,对面少女颤动的手臂却依旧不肯让步。他怒火中烧,当即运起掌风,推向前去。慕容薏只觉胸口一阵疼痛,急忙用手护住。冷酷寒意扫过面颊,再睁开眼时,却看到秋寒犹在滴血的左手生生接住了凌江这一掌。

  掌风溃散,秋寒立刻收回左臂,嘴唇苍白得了无颜色,内里翻江倒海,他捂住嘴角,一滴滴鲜血从指缝间落下,滴在石板上,愈发浓烈的血腥气氤氲扩散。他尝试理清思路,却感觉满脑都是浆糊般凝滞的思维。从小到大,对面前这个人,他没有说过一句“不”,更别提动手。纵使武功卓绝,他对凌江的服从已经成为习惯,正是这样的习惯保留了他身边许多朋友的性命。但此时,身旁的少女捂着胸口,面色痛苦,他顿时没了思考,只想转过身来搂住她,偏偏伤痕累累的身体根本做不到。

  他强自支撑的身形终于开始摇摇欲坠,忽然间腰际一紧,慕容薏素手反而环过他染尽鲜血的衣衫,额头贴上他的肩膀。

  “父王!”一直浓眉紧皱的凌朔几乎是用尽力气喊了一句。凌江威严肃穆的面庞冷若冰川,手中正提着凌祈忙不迭递上来的蟒鞭。

  “回……阁中去……”秋寒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撕裂般挣扎,慕容薏清澈的瞳孔里写满拒绝,漠然摇头不再看他。“嗖”地一声,冰影横挡在秋寒身前,薄唇抿作一条细线,目光的冷意更甚,咬牙一个一个字送出:“谁都不许伤他!”

  凌江甚至没有表情,一动不动,凌祈走上前来,弯下腰,轻浮地笑着,回应慕容薏利剑般的目光:“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慕容薏错愕的眼神转移到秋寒身上,可他低着头,面白如霜喜怒不辩。

  “回阁。”秋寒豁然扭头,面无表情地丢出两个字。慕容薏拥搂他的手臂猛然松了下来,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秋寒相处了这些时日,她见过他遍体鳞伤鲜血满身的惨状,也见过他悠然抚琴眉眼间吹不化的忧伤,更是与他相拥而坐,任由他身上不褪色的落梅幽香沁入血液,融化她的每一片肌肤,每一寸心田。她听过他种种话语,却从未遇到这样一种语气,很淡很淡,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又隐藏着轻微的厌倦,虽是轻声细语飘忽即散,她却总觉得有别样的深意,缥缈不定。

  她脱离秋寒,颇是沮丧无力地瘫软在地,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离着,恰恰又和凌朔迎上。凌朔无言的墨瞳中分明暗示着一种警告,他挑起眉毛,不断给慕容薏示意。慕容薏不明就里,四周又是逼人的宁静,凌江和凌祈居高临下地瞥着她。秋寒反常的话音回荡在耳边,她坚持一会儿,终究将冰影还入剑鞘,冰影震碎风声清脆悦耳,凌江的眉头皱得更深,眼光已然凌厉狠辣。

  护卫们还在她身边徘徊。她一步一步后退着,机敏地探视着环境。霎时转身跃上房檐,足尖数次点地,灵动的身躯隐没在斜阳夕影里。

  秋寒安静地跪在地上,没有回头。感受着那股若即若离的气息飘远散去,他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残阳倒映在一地血泊,数只寒鸦点过渲得殷红的晚霞,浸没阴影里那个黢黑的身影。

  他强撑在地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抖动,最终眼前一黑,引以为豪的意志力还是坍塌在金鞭之下。

  春雷轰响,炸醒了沉睡的土地。惊蛰过后,无数新绿破土而出,风国华都的青苔石板路上,遥遥望去青翠连绵。风楚边境的莽山仍然延续着浓荫,山腰处,数十幢木屋淹没在墨绿海洋里。

  夜已深沉,慕容轩依旧全无睡意。北境一役过去一月之久了,除了昏迷的那些日子,一个月来他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而午夜梦回,黑夜里轮转过浅颦轻笑的一张张面庞。深入梦境时,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光,喜悦悲伤那么轻,风一吹就会散去,无影无踪。再回首,却只有惨绝人寰的战场,血流漂橹,残骑裂甲,本以为可以珍惜一生的人,一个个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一点点缩小,化作一个暗红污点,宛如一滴鲜血流落心头。

  他翻身坐起,推门而出。疏雨微歇,习习春风送来阵阵泥土香气,一轮满月傲悬于天宇。幽幽暗点不均匀地染上明月,泻下一地银白。莽山的月总是这样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夹杂在密密层林中,若隐若现。北境的月亮就大不相同,那是茫茫旷野中一盏明灯,给山峦溪水,野花碎木蒙上了梦幻一样的白纱。远离家乡的那些日子里,这盏灯寄托着他和妹妹慕容薏最纯真的愿望。

  “哥,月光真美。”北境的山坡上,草甸犹带晨光的温暖。十三岁的慕容薏一身银白软甲躺在他身边,胸前一颗幽蓝宝石在月华里泛着涟漪一样的浅浅莹光。她手里把弄着一朵蒲公英,时不时吹一口气,看着絮絮绒球旋转着飘向漆黑天幕,融化在如水月光里。

  “薏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月亮的传说?”他看着妹妹专注地样子,忍俊不禁。

  “哦?”女孩挑起一边眉毛,示意她正在听,视线却是片刻不离手中的蒲公英。

  “你看月亮透白透白的,其实啊,它就是一面镜子,相隔好远的人,同望月亮就能看到彼此。”

  “……哥哥,你又骗我!”小女孩撅起嘴巴,“我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薏儿有没有特别想念的人?”

  慕容薏抿起嘴唇,亮晶晶眼珠机灵地转着,晶莹的就像夜空的星辰。那模样实在惹人喜爱,慕容轩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嫩白的脸蛋。

  “没有!”慕容薏嫩声嫩气吐出一句,他刚伸出去的手猛然一滞,硬生生收了回来。

  “没有?”他不敢确定地问着。

  “嗯。”慕容薏根本不了解他心中所想,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蒲公英。

  “薏儿,你……不想娘亲吗?”他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娘亲。”慕容薏摇落蒲公英最后的绒絮,一根枯干在风中抖动。

  慕容轩一时语塞,望着身边神色平常的妹妹,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洗净了世间所有的铅华,徒留至美至纯的风景。

  “那哥哥呢?”

  慕容薏丢开手中的事情,一个翻身抱住慕容轩,软片鳞甲贴上他的衣袂,她绽放一个大大的微笑:“想!但哥哥就在身边,不用去月亮里面看!”

  月华如水,慕容轩浸润在银色的世界里。空洞的瞳孔里是皎洁的圆月,眼底深处却是什么也没有。

  “薏儿,你看看月亮,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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