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恍若隔世
秋寒脊背上喷涌的鲜血渐渐止住，林彦心方才起身，抬手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尚且卧在床榻的秋寒艰难撑起身子，轻声道：“辛苦了。”
林彦心为他整理好伤口，收拾了纱布手绢，莞尔一笑：“阁主说哪里话。”
秋寒默然不语，视线很快扫到了一直观战的慕容薏，就再没有移开。一种微微的尴尬蔓延在空气里。慕容薏犹豫许久，还是缓步上前，来到他床边。
四目相对，秋寒眸子的深邃再次震慑了她的瞳孔。那双眼睛，好像看包藏了世间万物，却也掩饰着一种难以磨灭的睥睨姿态。是一种即便是她那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的哥哥，都未曾有过的傲然凌冽。
即使他身负如此重伤躺在这里，依靠着别人的照顾，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深情而望。可他浑身的傲气却全然不像个病人，眼神依旧是那么，不可一世。
慕容薏记起这个词，密室里，那个绝望淹没过理智的时刻，秦素月就曾这样形容她的目光。
而自己，真的可以和面前这个人比较吗？
慕容薏意识到每次凝视秋寒的黑眸，自己总会有片刻失神。
她赶紧轻咳一声，镇定心情，右手不自觉地打上秋寒布满伤痕的左手：“你还好吗？”
语气中的关心根本不需要修饰。秋寒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人影从门口冲来。慕容薏只觉得眼角一抹新绿飘过，毫无防备的自己被挤到一边，胸口生疼，恢复中的真气一阵乱窜。她赶快伸手捂住，同时难以置信地抬头，想看看这样强大的内息来自何人。
竟是一个女子。她青绿色长裙展开在身侧，双手搭在秋寒双肩上，一双凤眼里透露着焦急：“秋寒，你好些了吗。怎么回事，难道你又回王府了？说了多少次，你干嘛还要回到那个鬼地方？！你要给凌朔送药，落雪阁这么多朋友都可以代你去，干吗要自找不快啊！”她滔滔不绝说完这些，甚至都不停顿一下，视线便转移到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调整内息的慕容薏身上，双眉紧蹙：“你又是谁？！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握着他的手？！”
显然是被女子一连串的问题吓到了，一向伶牙俐齿的慕容薏呆愣半响，没有回答。叶微阑冷语遥遥传来：“有意思咯，今后大家可以在落雪阁看宫斗大戏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慕容薏和那绿衣女子同时回头看他，一个十分震惊，一个却满眼不屑。林彦心神情自若仿佛没有听到，萧亦如却皱了皱眉头。秋寒挣扎着坐起来，拍了拍面前女子的肩膀：“瑶荔，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刚到落雪阁的慕容薏，”转过头看向慕容薏，她正戒备地盯着绿衣女子，“薏儿，这是陆瑶荔。薏儿，你不要理会阿澜，他这个人喜欢信口开河，等你习惯了就好了。”
“你…”秋寒三言两语就安顿了两位女子，叶微澜显然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不过这两个女孩根本不介意，陆瑶荔从进屋到现在，除了有几个瞬间视线转移到叶微澜和慕容薏身上，就没有离开过秋寒。这会儿正闹腾着要看秋寒的伤势。
“阿瑶，阁主的伤口刚刚上过药，不方便暴露于空气。”林彦心见状上前制止。陆瑶荔却一把推开她的手。
“秋寒哥哥，你以后不要受伤了好吗…”陆瑶荔也没有继续撕扯纱布，只是搂住秋寒，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即使隔着床沿，慕容薏也注意到秋寒不安分地动了动，陆瑶荔全然未觉，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萧亦如侧头一看，叶微阑依旧双臂交叉，一副看戏神态，暗自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拉住陆瑶荔的手:“瑶荔，阁主的伤需要静养，你这样，会阻碍伤口愈合的。”
陆瑶荔似乎还是要摆脱他，但萧亦如却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几乎是连拉带拖将她带出了房间。众人相继推出之后，林彦心看了一眼呆在一边的慕容薏，柔声说：“薏妹妹，你还是和阁主单独讲几句话吧。”随后轻轻关上房门。
华丽的房间终于归于平静，慕容薏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床边。秋寒无奈道：“有什么问题，问吧。趁着瑶荔冲回来之前。”
“没想到你堂堂落雪阁阁主，竟然拿一个女子没有办法。”慕容薏略带笑意，歪着头颇有深意地注视秋寒：“你现在总算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了吧。”
“这里什么都有。”秋寒向来寡言，一句之后便等待慕容薏的下文。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慕容薏目光清冽：“你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秋寒表情甚是无辜，眼神清澈。
“你们搜集这些情报，是为了什么。”
秋寒万年冰封的眼神突然一动，慕容薏精敏捕捉到了这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接着，便是久久的沉默。
“你很聪明。”
这是夸奖么？慕容薏在心底冷笑。
“这样应该会有助于你利用我。”慕容薏目光灼烈，直射秋寒冰冷的双眸。
“怎么，你觉得这世界上对你好的人都是在利用你？”不等慕容薏回答，他接着道：“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吗？”
“你觉得，普通的风月场所，会出现铁木高塔吗？还是你认为，越是张扬便越能掩盖你们的真实目的？”
“至少目前，只有你能看出来。”秋寒漠然回应。
“为什么救我？”
“我得到了情报，顺便想试探洛沂族的实力。”
“这么说，救我是一件‘顺便’的事？”
“是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草木皆兵。”
“你在焰城军安插了人手？”慕容薏不由得心下一凉。
“我只是在楚军内安插了人手，那样更方便。”
“……”尴尬的红晕蹿上慕容薏面颊。
凝视他沉稳的黑眸，良久，她似乎下定决心，终于问出了一个在她心头萦绕多日的问题：“发生了…什么？”
秋寒微微合眼：“你一定要知道？”
“要。”
“洛沂族人劫走了你。你哥哥担心你的安危而中了洛沂族的诡计，背叛了联盟。你父亲殉国，哥哥下落不明。”话语之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日的晚膳。
他一直盯着面前的女孩。因为她保持着一个表情，随后，面部的肌肉开始颤动，嘴角嗫嚅，大大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空虚迷惘。
又是一阵沉默。慕容薏并非没有意料到这个结局，但她潜意识里从未相信。如今秋寒清清楚楚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一字一句犹如刀锋凌迟在她的心脏。耳膜嗡鸣，一时间世界仿佛离她远去，北境的雪夜迷糊出现在眼前，帐内摇曳的烛火依旧清晰，却恍若隔世。
蠕动的唇角几经开合，最后还是冒出一句近乎难以耳闻的问句：“那…焰城军呢…？”
“几乎全军覆没。”
慕容薏没有再去看秋寒，她跌坐在檀木地板上，如同一个抽线的木偶，失去了意识。秋寒探到她依旧放在床沿的右手，紧紧握住。
一股暖流涌进心窝，却无法抵挡冰冷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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