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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万箭穿心


  距离那钻心的一箭已经有好几天了,慕容轩右脸时弱时强的疼痛感开始退散。即便苏绎宸医术高超,也无法让创口恢复原貌,偌大一块伤疤结在右脸,深红泛紫,永远打下了烙印。

  莽山之上,郁郁葱葱。苏绎宸悉心照料慕容轩的同时,焰城军侥幸逃生的旧部也在此休养生息。慕容轩已经能够沉下心从容面对现实了,立于铜镜之前也不见先前的痛苦神色,星眸沉亮如水,却换为一派安然从容。这一日,他遵照苏绎宸的要求处理伤口,服药调息后,便在庭院中伫立,望着一片葱茏出神。竹叶簌簌,苏绎宸从屋里出来,看到他又是一副哲学家派头,忍不住叹息一声,道:“阿轩,师父找你。”

  慕容轩整顿心情,缓步进屋。屋内,须发花白的老者祥和地注视着他,目光里淡淡的怜惜宠溺之色一览无遗。

  自从昏迷后被苏绎宸带到莽山,这位老者就一直闭门不出,军中众人都不得相见。而他一直在苏绎宸的严格盯防下颇为无聊地养伤,每日连庭院都不许离开,更无法去找老者一探究竟。慕容轩复杂的视线与老者交汇,一时间竟然有些局促,念及对方无论如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思索良久还是撩衣下拜。

  “起来吧。”老者神色坦然,慈爱的面孔流露出淡淡微笑。慕容轩站直身子后扫视屋内,设施极为简朴,连茶具都未得见。老者须发微颤,却不急着开口,慕容轩耐心地候在一旁,注意着他的神情。

  “果然是一位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翩翩公子。”许久,老者开口,一句赞扬。慕容轩正思索怎么回话,那老者自顾自说了下去:“慕容天教养出来的孩子,当真气度不凡啊。”

  “您认识我父亲?”不经思量,慕容轩非常吃惊。

  “何止认识…”老者下颌微仰,双目轻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就已是忘年之交了…”

  原来这位老人是父亲的故交,慕容轩心中的隔阂很快消弭,躬身一揖道:“先前不知老先生是家父故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那么客气。”老者扶起慕容轩,端详了好一会儿,“像,真像,周身的气魄,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慕容轩眼眶一阵酸涩,慌忙低头掩饰。父亲年轻时的英姿也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只是如许风华也抵不过匆匆光阴,抵不过命运车辙的碾压。

  “宸儿那孩子我从小带到大,长你一岁,”老者的视线没有离开慕容轩:“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所以带着宸儿过来帮你。你若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师父,算是…对你故去父亲的一个宽心交代吧…”

  “老先生说哪里话,轩儿愧不敢当。”慕容轩欲再度跪拜,被老者一把拦住:“老夫苏姓,名讳容德。你既肯叫我师父,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你要做的,我和宸儿倾尽所有也会帮你完成,但是,你要想好,这条路就好比行走在悬崖,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而一旦迈出就无可回头,”苏容德满面沧桑,眼神却有光芒闪动:“你,可想好了?”

  “是。”慕容轩烈烈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要刺透世间种种,语气坚定无可动摇:“我已决定。不达终点,绝不回头。”

  “慕容天,”老人近乎耳语地叹了一声,“有子若此,你当瞑目了啊。”

  楚国晋城,落雪阁。

  晋城地处东南,因而即便是寒冬,也是阳光明媚,暖意甚浓。顺着窗沿望去,水波荡漾,涟漪微浮,湖心亭空自伫立,亭内了无一人。湖边草木不似盛夏繁茂,绿意微融,夹杂着一些萧条枯木。慕容薏蓝裙散开,倚于窗畔,目光凝滞,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仿佛已化成一道无生命的剪影。

  “慕容姑娘,吃饭了。”落雪阁下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慕容薏倦懒地动了动身子。这些天,她听到了各种不同的叫法,除了林彦心的“薏妹妹”之外,一部分下属喜欢称她为“慕容姑娘”,带着绝对的恭敬和淡淡的疏离;另一部分,还有萧亦如,则是亲切地喊她“薏姑娘”。不过,她对这些称呼早已失去了揣度的兴趣。连日来闭门不出,在房间内也只是望向窗外,晨光熹微,人流渐长,熙攘喧哗,斜阳夕照,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人潮散去,灯火阑珊。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睡过觉,吃过饭,只记得秋寒面无表情地吐露出那些足以摧毁绝对坚强意志力的话语,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回响,数日不绝。

  慕容薏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那是她幼时闭关学艺,少时入焰城军营,无数次刺探敌情诱敌深入,背水一战冲出重围时都不曾感受到的孤独。那些流逝的日日夜夜里,她虽然有孤身在外的寂寥感,心底更深的暗示却在向她表明,这暂时的孤独总会过去,她的生命里还有哥哥,有朋友,有追风营,有一切一切她付出真心不求回报的人。无论如何悲恸,失望,灰心,雨过天晴的总会到来。而如今,坐在窗边,伤口长肉的麻痒之感却常被内心巨大的空洞替代,窗外热闹的风景只让她心中透彻冰凉。这些喧嚣再与她无关,那些可以听她哭泣抱怨的人们,或是离开,或是背叛,或是不知所终;那些哭过笑过还可以继续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无法追回。

  豆蔻年华,她初登战场,幽蓝佩剑月白战甲,跨一匹雪色骏马,冰影剑下魂魄无数。战场何等惨绝人寰,污血横流,马革裹尸她只当做过眼烟云。幼时她不明白斩兵杀将究竟意味着什么,反倒觉得用兵之术颇为奇趣,沙场震耳吼声大气磅礴。等她真正到了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年岁,一把冰影早已染尽戾气,越走越远,无可回头。她是刀锋上的舞者,惊艳风姿未曾有失,直到那一日,北境覆雪,浮生若梦。

  她终于懂得什么是战场。遗憾的是,这代价太过惨烈。

  真相很残酷,揭开的那一瞬间更残酷。可是如果被蒙在鼓里,那是用日后长久的残酷取代一时的痛苦。

  她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特别想哭的时候,却感觉泪腺似乎堵塞了,所有渴望一涌而出的泪水只能倒着,淌入心底。痛到深处是麻木,隐隐作痛取代了万箭穿心,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她就是这样坐着,坐着,任凭身边的人苦口婆心的劝告,只保留着这一个姿势,其余的都将遗忘。

  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袭黑衣闪身而入。看到了窗边少女,他脚步稍稍停下,片刻后,继续向前。窗门缓缓合上,雕花窗棂小巧精致,慕容薏无光的双眸转回来,秋寒夜空般深沉的黑眸此刻温情脉脉,含着无言的疼惜注视着她。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呆滞的慕容薏直接倒在了秋寒的怀里,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秋寒还是一身做护卫时常穿的黑衣,混杂着泥土灰尘。他抬起的右手微微颤抖,似乎是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她扶起来。但是精神恍惚好几天的慕容薏显然非常疲惫,很快便呼吸均匀,坠入梦乡。

  秋寒的手最后还是覆上了她的脊背,将她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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