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露隔阂

　　暄王府到落雪阁，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条路线。三年光阴，白驹过隙，落雪阁从没落迈向辉煌，他在王府也越发不被接纳。任何不公的待遇他都已然习惯，旁人的各色表情他也早就不甚在意。既然与生俱来的地位无法改变，与其与命运做两败俱伤的斗争，倒不如接受所谓的残忍，浇灌出不平凡的血泪之花。

　　落雪阁背街的小门，秋寒轻手轻脚地拴上铁链，准备沿湖边小路回阁。转过身来那一刻，只见湖心亭内，白衣公子衣袂翩跹，身边的女子清纯可人，白皙的皮肤似乎要融进冬景里。那身天蓝的长裙与她极为般配，婉约与华丽都适得其所，不显修饰做作。秋寒在暗处呆了好一会儿，看着慕容薏漫无目的地将石子投入水中，涟漪一圈圈荡尽在亭下，时不时侧过头与萧亦如说些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有淡然的微笑，阳光散落在他们周围，一种幻梦感扑面而来。

　　他本想快速扫一眼后就直接上楼，然而视线却着了魔似的不肯离开亭中两人。胸腔骤然一紧，随即口中一股温热液体涌出。

　　一口血竟然会有这么多，他无奈只有半跪在地，干咳不止。萧亦如立刻注意到他，丢下慕容薏赶到秋寒身边，蹲下身慢慢扶起他，动作极是轻柔：“阁主先忍一忍，我去叫彦姑娘过来。”

　　“无事，我…还能走…上楼去说。”秋寒挣扎着站起来。慕容薏也赶到他身边，只是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嘴角，心中一紧，几乎没有思考就立刻上前扶住他：“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上楼去…说…”秋寒清楚感受到慕容薏搭过来的双手的热度，并未摆脱她。任由她扶着上了台阶。萧亦如在后面看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抓着黑衣少年的手，顺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往上走。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坚韧的少年曾经最不屑的，就是在别人面前露出他软弱的一面。

　　只是，曾经。

　　又一次从昏迷中苏醒，慕容轩只觉半边脸的疼痛在和头痛争相霸占着他的神经。屋内炉火烧的正旺，一个少年忙碌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你是…”慕容轩边说边撑起身，习武多年的直觉让他很快开始调动真气，却发现只是徒劳。

　　“你给我躺好。”那少年不容分说，将他按了回去。慕容轩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同牵线木偶，而线的另一端掌控在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手中。

　　“我叫苏绎宸。”那少年继续手上的工作，在冒着热气的火炉边煽煽点点，各式瓶罐堆满了桌子。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药碗出现在慕容轩面前。那少年将白色手巾铺开，墨绿色的药汁淋在手巾上，冷却片刻后，动作娴熟地敷在慕容轩受伤的右脸上。

　　“不要说话！”慕容轩嘴角微动，苏绎宸便不耐烦地制止。他的手艺却不似他火爆的脾气，药膏一滴未漏地凝结在面目全非的皮肤上。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苏绎宸端详着慕容轩的脸好一会儿，才去将手巾洗净，又埋头进入一堆瓶瓶罐罐之间。

　　纵使慕容轩心里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他也知道现在是在治伤。对于这样的容貌，他已不奢求能够恢复，但至少能让伤口看上去不那么狰狞。不过苏绎宸似乎很懂风情，不时伸头过来跟他讲两句话，也不知是讲给他听还是讲着自己解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不过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最喜欢长得俊的男孩子…”

　　“虽然你容貌已毁，不得不说这是锻炼我医术的一个大好时机…”

　　“你昨天看到的那个老头是我师父。很无趣是不是，哎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他，有他在，做什么都缚手缚脚的。不过他老人家可厉害了…嘘…隔墙有耳我还是不说了…”

　　他时而对着药罐沉思，时而摇头，自言自语，仿佛这个过程于他而言是无上享受。慕容轩侧躺在床榻，一双黑眸静静注视着他。

　　自己的记忆里，和薏儿在焰城军的日子，也是这样欢乐的吧。

　　无拘无束，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切磋武艺，交流心得。自己的轻功一向不如薏儿，在她的“教导”下也渐渐成型了。

　　还有她的剑法。那样的轻灵脱俗，飘逸雅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自己初见时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她暗器虽然学得晚，天赋依旧秉异，最常用的就是蝴蝶镖了。

　　自己为她设计的，自诩为“世间最美暗器”。

　　慕容轩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行泪悄然划过。

　　一夕之间，自己失去了焰城军，失去了父帅，失去了母亲。几乎失去了所有。

　　如何能让这最后的温存保留。

　　落雪阁内。

　　慕容薏想象中众人手忙脚乱的紧张场面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井井有条的画面。围绕着林彦心，大家迅速行动起来，所有的药膏装备一应俱全，倒是自己成了这场大战的观众，傻傻地在一边站着，思考着怎么帮上忙。

　　黑衣褪下来就染尽鲜血，背上纵横的伤口霎然入眼，饶是慕容薏看惯了战场惨状，也觉得这贯穿脊背的数道鞭伤可怖至极，竟然控制不住而倒退几步。她还记得秋寒的护卫身份，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人对一个少年下如此狠手。金鞭扫过的地方皮肉翻卷，鞭痕交错处白骨隐约可见。她遮住惊讶的神情，目光瞟向周围众人，才蓦然发现，也只有她自己如此失态。林彦心为秋寒细细把了脉，将药水递予萧亦如，并且嘱咐着用药的时间。落雪阁的下属们清理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秋寒黑色衣衫很快被换掉，新拿出来的全部是上好的底衬。一片井然有序中，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异类。落雪阁的组织纪律只展现出一个侧面，就让她叹为观止。

　　不过她的视线扫到一个和她一样没有行动起来的身影。不过那人显然不是因为不知从何帮起，他抱臂自居，冷眼瞅着面前忙得团团转的一群人。那样熟悉的目光，审视，怀疑，不信任，这次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落雪阁的副阁主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那副神情，好像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一种更深的厌恶感涌上慕容薏心头。也许是常年浸淫军营的缘故，她习惯了手下对她的忠诚，也对她的哥哥与父帅有着绝对的信任。如今叶微澜口口声声以副阁主自居，却在阁主受伤时作壁上观，慕容薏非常不满。

　　裙裾摇摆，她生气时步伐都变得铿锵。径直走到叶微澜面前，伸手拍他的肩膀：“喂，你不是说自己是副阁主吗。你们阁主有难，下属都忙成这样，你怎么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

　　语气强烈的质问。叶微澜凝视她良久，冷笑一声，“你听好了。第一，他是阁主我是副阁主，我们不同分工各司其职，我没有必要在他受伤时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第二，他这样的伤就没断过，也只有你才会如此大惊小怪。放心，死不了。第三，我是落雪阁的副阁主，你又是什么？注意你跟我讲话的语气。”一段话讲完，更是看也不看慕容薏，维持刚才的状态。

　　慕容薏着实被这一番话起得不轻。要是以前一定立刻说出个一二三来反驳，把别人说到无地自容才肯罢休。可如今竟是鬼使神差地记起萧亦如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告，她咽了咽口水，给他一记眼刀，转身便走。

　　看着那蓝色的婷婷身影，叶微澜眯起了眼睛。秋寒，你到底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药，所有人都忠心不二地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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