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湖心箫吟

　　凝眸转身，抬眼望去，眼前是广阔的湖水。湖景四面都了无人烟，似乎是在一丈之内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宁静醉人。然而凝神望去，湖心亭却有一人白衣而立，发丝微动，下颚的弧线优雅美妙。那人手握一把玉箫，水波荡漾里箫声由远而近，幽长隽永，让慕容薏一瞬间回忆起那夜秋寒抚琴，一样淡雅的，不可名状的忧愁。

　　婉转的音符流动着，乱麻般纷扰的愁绪随着箫声涌入心间。慕容薏伫立良久，静默无言。

　　一曲罢，草木微动，晶莹泪花如皎珠洒落。她顺着青石栈道迤逦前行，与那公子并肩而立，亭中公子没有看她，垂眸抚箫，却是在等待她开口。

　　“忧从中来，绵延如丝，愁煞湖光，日暖心凉。公子年纪轻轻，为何有如愁怨？”

　　“姑娘所言，深得在下共鸣。不知姑娘醉心此曲，驻足流连，又有何故事。”白衣公子语气极为淡薄，一种哀哀伤怀缓缓流露。从走近他开始，慕容薏就觉得有一股时强时弱的忧郁情节，笼罩着面前这个人。

　　“公子与我同为天涯沦落人，何必寻根问底。”慕容薏灵眸忽转，“倒是公子一曲虞美人哀怨至此，想必曾是感同身受。”

　　白衣公子终于侧头，秀眉一挑：“姑娘乐理造诣想必不逊色于在下，若是姑娘来奏这一曲，愁怨哀婉又岂会消减？”

　　慕容薏缓步绕亭，沉默许久，道：“没错，此曲交予我，一样会倾心演绎。但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一颗经历过什么的心才会吟唱出如此感怀……”她修长的手指凌空握住，复又松开，苍白的手心隐没在冬日阳光里。

　　她身边，白衣公子轻叹一声，玉箫入袖，首次转过身来面对慕容薏：“姑娘与在下，可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亦可相和。落雪阁日日人来人往，驻足回眸的少之又少。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一睹芳名？”

　　“慕容薏。”见那公子语气舒缓，真挚诚恳，她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姓名如实相告，也丝毫不觉不妥。说罢她眼神微抬，期待地看着他。

　　“在下萧亦如，欢迎姑娘来到落雪阁。”

　　进入这神秘楼阁这么久，面前这个面色苍白，黑眸忧郁的公子，是第一个对她说欢迎的人。不同于秋寒永远一副冷漠神情，也不同于叶微澜充满敌意怀疑的尖锐目光，面前这个落雪阁公子略带倦容，却温和如玉，毫无隔阂，相处起来十分自然。饶是秋寒那样亲密地坐在自己床边，请人为自己疗伤，她依旧觉得他心思难测，一双黑瞳深邃不见底，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刚才萧亦如一首虞美人，那满怀愁绪更让她断定，落雪阁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

　　“阁主昨日带姑娘回来，阁中众人都知道姑娘并非楚国人了。”萧亦如道，“阁中人等形形□□，姑娘一个异国人，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阁主虽对姑娘青睐有加，但是常常不在阁中。要在落雪阁中立足绝非易事，还望姑娘多加小心才是。”

　　一番话说得颇有些危言耸听，慕容薏讶异地瞪大眼睛，“为何同我讲这些？”

　　“放眼落雪阁，大概也只有我能给姑娘讲这些了。”萧亦如话语中总有一种淡淡的忧愁，慕容薏听在心里有些异样,“我不知道阁主与姑娘有怎样的过往，但阁主必定是对姑娘用心的。阁主日理万机，姑娘一定不要负他所托。”

　　这番话更是莫名其妙，慕容薏在心里颠来倒去好一阵子都没有会出意来。不过，落雪阁熙攘纷杂，富丽堂皇外表下的暗流涌动，她还是略微明白了些许。

　　秋寒来到最偏僻的内院，随意找了一口井，打上一桶水，在偏暗的角落冲洗掉一身血迹。皲裂的皮肤接触到刺骨冰水，在冬日阳光下迅速打起寒颤。他深吸一口气，往四周看看，不见人影。他一身黑衣已经残破不堪，他并不在意这样走到街上会吸引怎样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想就这样回到落雪阁，白白让朋友为自己担心。一想到彦姑娘怜惜和压抑在唇边的同情，还有每次看到他狼狈样子的阁中众人，更何况现在落雪阁还添了新人…他绝不会让自己衣衫褴褛地回去。

　　只是要去偷一件衣服，恐怕以现在的体力难以全身而退，必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正想着，身边路过一人，竟是刚刚无缘无故被凌祈按在地上一顿狠打又被自己救起的小厮。小厮很快也看到他，转身跑过来。秋寒苦笑，这孩子心思还真是单纯，他也不怕惹出更多麻烦。

　　“你没事吧？”小厮扶住他，看到他背后碎裂的衣衫下犹在滴血的伤口，突然就一阵哽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大少爷就那样…”

　　“没事，这不关你的事。”他抽出被握紧的双手，因为从未有过和他人如此亲密的接触，秋寒有些抵触：“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让你借我一套衣服，我现在还有点事，要马上走…”

　　一听说自己能帮上忙，小厮非常开心，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件全黑一闪奔了过来。两人身材相仿，秋寒很快穿好，鲜血躺在深色衣料上，极难分辨。

　　“你多大，叫什么？”秋寒见这孩子一脸纯真，不由得好奇。

　　“我叫孟薪，今年十八了。”那小厮连忙答道。

　　十八岁。秋寒移开目光，仅仅是在王府里做一个小厮，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还没有接触的机会吧。所以十八岁了还能绽放如此无所谓的阳光般笑容，想到自己，多少年前自己就不会笑了呢？似乎笑这个表情，就从未存在于记忆里…

　　“喂，你怎么了…”孟薪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神，不过还是紧张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秋寒再次不着痕迹地推开他：“我没事。我有要务在身，先走了。”

　　孟薪木然点点头，看到那个黑衣护卫越走越远。最初踉跄的几步，到后来与正常人几乎无异的步伐，每一步留下的血滴颜色渐渐变浅。待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才想起来他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护卫，和他们这些人一样，本就应该是默默无闻的吧。

　　可那漆黑眼睛里，淡漠与隐忍中分明藏着一股掩饰不去的傲气。

　　那是刻进骨髓的骄傲，与生俱来，如同漫天的黄沙也掩盖不住的，真金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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