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念离群

　　这一日下午，树人院就放假了。太后的孙辈以及外孙辈等按例都进宫拜谒，聆听遗训！但由于太后素来性情乖戾盛气凌人，所以孩子们多年来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大多都只是尽平日的礼数而已，相比起来更愿意亲近的是平易近人慈祥和蔼的太皇太后。

　　梁帝也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欢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孩子们，所以他们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命他们先回家去，反正太后神志不清一直迷糊着，等她清醒之后再召见也不迟。

　　景睿和谢弼欢天喜地的回到家，正准备去拜见父母的时候，却发现府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家里好像有点不对劲？”谢弼最先察觉到了，有些担忧的拽了拽景睿的袖子悄声道。

　　景睿也有些纳闷，想了想又说不出为什么，便道：“想必是外祖母病重，所以母亲很是担心，你也知道，母亲要是不高兴，大家可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呢！走，咱们先去看看母亲吧！”

　　谢弼一听似乎也有道理，点头道：“要是娘生病的话，我们定然也很担心很难过，所以都是一个道理。咱们先去安慰安慰娘吧！”

　　两人一溜烟往内院跑去，他们进了树人院之后，平时都是与同学们同吃同住同起同睡，所以一个月才有一次回家的时间。现在终于能得空回家，自然是万分精神，不一会儿就跑下了回廊。

　　但是和以往不同，可能是天气不太好的缘故吧，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到了正屋台阶前才从厢房走出一个宫女过来见礼。

　　景睿看她神色不太对劲，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母亲呢？”

　　那宫女忙回话道：“长公主殿下今天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湖心的霖铃阁，侯爷把院子里的姐妹们都调过去了，现在就只留了几个人值守。”

　　“啊？”谢弼吃了一惊，环顾四周道：“齐嬷嬷呢？娘平时可最听她的劝了！”

　　“齐嬷嬷进宫去了，听说她以前是太后宫里的故人，所以现在慈宁宫把她调回去帮忙料理一些事情！”宫女回话道。

　　“咱们快去看看吧！”景睿很是焦急，拉着谢弼就往湖边跑去。

　　此时天色昏暗，湖岸边的小厮们正将一盏盏风灯点亮再升到桅杆上，看到他们过来纷纷上前见礼。

　　霖铃阁四面都有栈桥通往岸边，谢弼便问道：“我爹在哪里呢？”

　　“侯爷方才在东边的水廊里，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一名小厮回答道。

　　“二弟，快走吧，就在前面！”景睿忙扯了谢弼的衣袖，两人沿着岸边的小路往湖东跑去。

　　暮色渐沉，湖面上的亭台楼阁都亮起了灯盏，唯独中间的霖铃阁中黑漆漆的一片，不见半点灯火。

　　远远就看见谢玉在水廊中来回徘徊的身影，兄弟俩急忙跑了过去。

　　“孩儿、孩儿见过父亲！”两人气喘吁吁的上前见礼。

　　谢玉转过身看到他们，原本颓败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喜色，当下一手拽过一个道：“你们回来的正好，走，快去看看你娘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吩咐静立在一边的随从，道：“快去让乳母把小姐送过来吧！”

　　水廊两边挂着一盏盏灯笼，轻薄的光晕将谢玉的身影拉的老长。景睿和谢弼自以为这段时间都算学了点本事，然而此刻被他扯着疾步向前，竟然都觉得有些吃力起来，几乎是卯足了劲才不至于落后。

　　“娘，我娘到底怎么了？”谢弼气喘吁吁的问道。

　　“是啊，听说娘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霖铃阁，那里夏天还好玩，这个时节有点冷吧？”景睿也很是纳闷的问道。

　　谢玉脚步微微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道：“大概是太后凤体欠安，所以你娘心里难过担心吧！你们听话，一会儿一定要想办法劝她出来，她到现在还没有用午膳呢！”

　　“看吧，我方才就猜到是这样！”景睿有些得意道。

　　霖铃阁外的台阶下站了一圈的宫女，都是平时随侍在莅阳身边的。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样的服饰和发型，一样的身材和姿容。

　　“为什么不点灯？”谢弼忍不住大叫道。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气氛压抑而沉静，谢弼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不由得绕过去握住了景睿的手。

　　谢玉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莅阳，莅阳，景睿和弼儿回来了，你让他们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回音。

　　景睿忽然也害怕了起来，不由得大声道：“娘，娘，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看你了！”

　　“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生病了？我让爹爹请大夫好不好？”谢弼到底才六岁，看到这样子急的差点哭出来。

　　就在这时，听到后面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大家回过头，看到乳母带着绮儿过来了。一个多月前绮儿刚过了两岁生日，长得愈发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忽然看到景睿和谢弼，不由得高兴起来，从乳母怀中探出头挥着小手奶声奶气的喊哥哥。

　　谢玉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一把抱过绮儿，道：“你娘在这个黑屋子里呢，快跟哥哥们叫娘出来好不好？”

　　谢绮有些惊讶，眨巴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霖铃阁，道：“绮儿害怕！”

　　谢玉耐下性子，道：“你娘一个人也怕黑的，绮儿乖，快跟哥哥们把娘喊出来好不好？”

　　绮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谢玉把她放下来，景睿和谢弼忙过来牵起她的手，正欲往前走的时候谢弼脚底下忽然踢到了一个东西，金属撞击在石板上的清脆声音格外响亮，他好奇的弯下腰正准备捡起来时，谢玉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别动，那是你娘放的，谁也不许乱动。”

　　谢弼点了点头，和景睿一起带着谢绮小心翼翼的上台阶。

　　“莅阳，莅阳，你别生气，我还在外面呢，我一步也没有过去，是孩子们、孩子们很担心你，想要过去看看你！”他眼看着三个孩子走上了台阶，忙往后退了几步扬声道。

　　房里依然没有动静，就像之前几个时辰一样。起风的时候，他让人划着小船用竹竿把四面的排窗都放了下去，并从窗口放进去一个食盒。他在外面心急如焚，可是莅阳说了不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他，所以他一步也不敢上前。

　　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依稀也是猜到了几分。他一直在害怕，可就在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时候，这一天还是来临了。什么都好说，唯独那件事，他永远都有口难辩。之前他也曾经想过向她坦白，可是那时候那么幸福那么开心，他怎么敢又怎么忍心亲手撕开她几乎已经痊愈的旧伤？

　　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都可以接受的，只要……只要莅阳不离开他。可是，他现在心里却有些发虚，莅阳那样的性情，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她还会继续委曲求全默不出声吗？

　　谢玉静静的退到了水廊的檐下的阴影里，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此刻心里泛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悲哀和凄凉。

　　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着，不停地拍打着门。

　　谢玉屛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屋中的动静。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霖铃阁中的情景似乎清晰可见，他几乎能猜到莅阳一定就躺在屏风后的矮塌发呆，也有可能哭累了在休息。他好想进去抱抱她，向她赔罪认错，请求她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要再折磨自己，不，应该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此刻莅阳的心里，过往的一切都是欺骗，她大概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吧？

　　他轻轻吸了口气，胸腔中如同锯齿刮过般生疼。他到底是贪恋着这世俗间的爱欲和温情，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挽留。他比谁都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一定什么都得不到。可是，可是他能用尽一切办法将她身边的人驱逐，但对于她渐渐远离的心，他却是束手无策。

　　“娘，娘，娘，开门，开门！”孩子们叫了半天没有一点儿回应，绮儿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一时间谢弼也跟着哭了起来，景睿一边安慰谢弼一边哄着绮儿，忙的不可开交。

　　“我要娘，我要娘，呜呜呜呜……”绮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弼也用尽全力使劲去拍门，可是里面依然没有动静。景睿心底发慌，回过头大声道：“父亲，父亲，您把门砸开好不好？”

　　谢玉微微错愕，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难过吸了口气别过头去。湖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知道那是守在四面窗下的小船在来回巡视。即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他还是害怕。如果莅阳从窗子跳下去了怎么办？即使万幸被救上来，但是那么冰冷黑暗的湖底，她一定会害怕的。是啊，她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还怕黑呢！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这个时候她说的话他半句都不敢违抗。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响起了温柔凄切的声音，“景睿，你和弼儿带妹妹回去吧！”

　　谢玉精神一震，不由得大步走了过去，却在台阶下的金簪前勘堪停住了脚步。

　　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一起大声的叫喊着。

　　“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生病了？”

　　“娘，您开门好不好？咱们一起回去用晚膳！”

　　“娘亲，娘亲……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绮儿高兴的蹦蹦跳跳，扶着门框欢呼道。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不想被人打扰。你们乖乖听话，先回去吧！”莅阳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道。

　　“娘，您生病了是不是？我们让爹去找大夫好不好？”景睿和谢弼不由得喊道。

　　“没有，我很好。”屋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些愤怒道：“谢玉，时至今日，你还想用孩子们逼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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