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行路难
莅阳醒来的时候，看到两个宫女焦急惊恐的跪在身边。
“长公主，您怎么样？要不要奴婢们去请太医？”
“您的脸色好差，奴婢们扶您到隔壁休息休息吧？”
莅阳强撑着爬起来，宫女们忙过来搭手。
“我没事，不用请太医。”她喘了口气，只是吩咐宫女们侍候她重新梳洗，然后打起精神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方才还听外面议论说莅阳长公主冷血无情，太后病重不见丝毫悲伤。如今看来都是谣传了，你瞧她刚才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可能只是性情内敛，不愿表露而已。”
“皇家的事，谁知道呢？我可是听苏掌事身边的吴嬷嬷说，莅阳长公主自从成婚后甚少归宁，即便回来了也是去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压根不说话。可能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太好吧！”
“唔？但我听说长公主未出阁前很受宠的，看来应该是她对太后安排的婚事不太满意吧！你想想，同为天子之妹，这莅阳长公主的驸马可是在晋阳长公主的驸马手底下当差，怎么说都是很没面子的事吧！”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我娘把我嫁给姐夫的下属，我肯定也不愿意，将来在亲戚们面前都抬不起头呀！好了，不说了，咱们快去前殿吧！”
……
莅阳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慈宁宫，太后大限将至，所以宫中上下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大丧事宜了。到处都是一片忙乱，她走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抬起头看到一片惨淡的天光，在两边青灰高墙的掩映下显得愈发苍凉灰败。她站住脚沉思了许久，忽然才想起来这是往永泰殿去的路。
太上皇驾崩后，永泰殿就一直闲置无人居住。空置了这许多年，因无人修缮照看，所以渐渐破败废弃。周围悄无人烟，莅阳走过去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侍卫或太监。她走过殿门的时候看到一个青灰色佝偻的背影，提着一桶水正自艰难的往前挪！
莅阳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王善了，没想到他还守在这里。他已经白发苍苍老眼昏花，几乎认不出莅阳来，直到她报出了名号。
那棵贞桐树如今长的枝繁叶茂，莅阳站在树下，想到当初刚移过来的时候还请高僧过来念经祝颂过，她曾陪着父皇母后兴高采烈的观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百感交集。
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其实已经被太后掌控了吧？谢玉……谢玉啊，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暗中监视她了吧，应该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吧，无论当年九安山宫墙下的偶遇还是后来同泰寺外的邂逅，从来都不是偶然吧？
那个名字此刻回想起来，忽如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她缓缓按住胸口，在几乎被草丛淹没的青石上坐下，听着弯腰浇树的王善语无伦次的念叨着过往。
开始她浑浑噩噩也没听清他在说神马，直到她忽然听到谢玉的名字。
“你们大婚之前，谢侯爷每次进宫谒见太上皇，都会来找老臣询问殿下的事情，就连您幼年时的喜好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更别说生辰名讳之类，可见是真的很用心，这些年殿下夫妻和睦，儿女成双，太上皇他老人家底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莅阳脸色苍白，眼前一片茫然，夫妻和睦、儿女成双那几个字让她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忍不住惨然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附和道:“谢侯爷的确是用心良苦、思虑深远啊。”
她只觉得头脑昏胀难受的厉害，此刻只想快点回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
离开永泰殿后没多久，随行而来的宫女们就拥了上来。
“殿下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奴婢们好生担心。对了，侯爷也在宫里，这会儿在前朝商量事情，让您在宫门外稍候片刻，一会儿一起……哎，殿下您慢点……”
莅阳足底生风，大步往前走去，宫女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匆匆追了上去。
莅阳一口气走到了宫门外，侯在车驾前的下人们急忙迎上来见礼，莅阳喘了口气，哑声吩咐道:“起驾回府！”
下人们不敢怠慢，忙应声道是。
随行的宫女们跟上来还欲再提醒，莅阳转过头冷冷道:“你们到底是谁的人？”宫女们大惊，纷纷跪下认罪。
莅阳闪身进了马车，直到车帘放下将周遭一切都隔绝，她才终于软倒在座位上，抬手紧紧捂住了滚烫的脸颊，婚后八载，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艰难坎坷？但都不及此时的茫然失措和万念俱灰。
刚出了皇城，后面就传来阵阵马蹄，车夫的声音在帘外响起，“殿下，侯爷过来了，咱们要等一等吗？”
莅阳浑身一震，不由得握紧了榻上铺的锦褥，失声道:“不、不用等！”
车夫不敢含糊，只得驾着车继续飞驰。
她这个时候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作何决断，她需要时间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马车在侯府门外停下来，莅阳走下马车时神思还有些恍惚，她抬起头看到宁国侯府巨大的匾額时愣了一下，其实她是想回莅阳府，可是没来得及吩咐而已。
后面的马车停了下来，随行的宫女们忙走上前来见礼。她们刚进府门，就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谢玉跳下马背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莅阳、莅阳，你怎么不等我啊？”
莅阳掌心里浸满了冷汗，她紧紧咬着嘴唇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戒贪戒嗔戒痴，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有什么事等回去了再说吧！
“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她微微侧过头，很是不自在道。
“咦，我看你神色的确不对劲，一点儿精神也没有，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这段时间我太忙了顾不上家里，让莅阳受累了。”他说着想要去握她的手，莅阳不动声色的让开，抿着唇大步往前走去。
她头脑昏胀视野迷乱，道路门廊花草树木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谢玉也有些看不清楚，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渐渐醒过神来，抬手揉了揉火烫的双眸，这才看到正好路过内院和外院之间的园子，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丝丝水汽，对于此刻如同置身火海中的她来说，带着沁人心脾的舒适。
她喘了口气，转身往通往湖边的青石小道走去，身后传来谢玉和宫女们疑惑的惊呼声，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逃离众人的视线，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她不由得提起裙裾拼命往前跑去。
“莅阳，你怎么了？”谢玉的惊呼声在耳畔炸响，莅阳已经跑上了栈桥，湖面的风翻涌着呼啸而过，吹的她裙袂飘舞，摇摇欲坠。
刚才进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自己或许可以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着过去懵懂无知的生活。可几乎只是一瞬间她就迅速清醒过来，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可能装作没事人一样！至少她做不到。她恨谢玉，她应该恨他的，他那样算计她欺骗她，却还想得到她的真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呢？
她猛的转过身，指着一脸愕然和担忧的谢玉嘶声喊道:“站住！”
谢玉既茫然又惊恐，有些无措的望着她柔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莅阳快告诉我好不好？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莅阳你到底怎么了？”
莅阳眸中噙着的泪还没有流下就已经风干了，她本来想开口问他，只是忽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起来，问了又能怎样？过去疑点重重，稍加思索就知道怎么回事，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看样子，他打算瞒她一辈子吧？
“谁也不要过来，我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呆会儿。”谢玉身后还有追来的宫女，她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失态，如果破釜沉舟撕破脸，她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她对谢玉，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的，只不过这些日子时光太过温暖静好，所以她暂时淡忘了而已！
莅阳一口气跑到了霖铃阁外，值守在此的侍女出来迎接，她猛的转身就看到谢玉追了过来，正站在她身后有些惊慌失措的搓着手。
莅阳几乎是逃也般跑上了台阶，厉声道:“下去，都下去，谁也不要进来！”侍女们从未见她如此激动过，一时间都吓坏了，看情形应该是夫妻吵架，当下不敢再停留，匆匆趋步离开。
莅阳的手颤抖着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铛啷’一声掷在了台阶下，激动的喝道:“你要是敢越过此簪，”她蓦的抬手指着茫茫的湖水，颤声道:“我立刻就跳下去！”
“莅阳？”谢玉失声惊呼，却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莅阳你别激动，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莅阳惨笑了一下，哑声道:“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不要问我。”话音刚落，她迅速转身奔进去关上了门，跌跌撞撞的跑到正厅屏风后的榻前，双腿一软，扑倒在榻上痛苦失声，浑身所有力气似乎顷刻间全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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