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时穷节乃现 五

　　钓鱼城，坐落在重庆市合川城东5公里的钓鱼山上。其山突兀耸立，高数百丈。山上有一块平整巨石，传说有一巨神于此钓嘉陵江中之鱼，以解一方百姓饥馑，钓鱼山由此而得名。钓鱼城因南宋末击毙蒙哥汗而闻名，但南宋祥兴二年王立开城降元之后，雄伟的较场和成片的营房被元军焚毁，随后又历经七个多世纪的荒废，只留下依稀的残基可寻。只是上面还有元、明、清三代遗留的大量诗赋辞章、浮雕碑刻，以供后人凭吊。如今的钓鱼城，却人声鼎沸，一派忙碌，而且，几座不小的炮台伫立在山上，俯视四方。而城头的旗帜，正是煌汉的五星血旗。“末将石忆达参见府主，末将擅自行动，致使……”满脸苍白的石忆达领着城中文武，出城三十里恭迎大军。他请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摩一把扶住，责怪的问：“有功之臣，何以自轻至此？”石忆达所有的委屈、彷徨，都被这一句定调给击的粉碎，他红着脸哽咽着：“末将……末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听说，你娶妻成家了？不错，等找个机会，还得给你补办一场婚礼。你和将士们为煌汉出生入死，现在天下还未太平，富贵是给不了你们，但日子嘛，穷也得过，富也得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总不能亏待了自己家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王摩笑道，一点也看不出郁闷。大伙儿都大笑起了。不少人心头都是暖和的，厮杀汉没那么多讲究。现在每日吃饱，不用担心身后事，上战场不用担心人捅刀子，再摊上一个好上官，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大少爷……”一个声音惊异的响起。王摩抬头一看，那穿着一身青布长跑，满头须发皆白的，不正是昔日的老管家王岩么。“岩伯。”听了王摩这声招呼，王岩擦了擦眼角，一脸唏嘘：“真不敢相信，昔日的毛头小子……好，真好，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钓鱼城太小，可容不下这许多人，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布防，各营主官随我入城商讨军情。”王摩将事情安排了下去，这才找到王岩和石忆达，问起他们，川东战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石忆达振作精神，将来龙去脉一一道出。他和王大虎各自统领大军，分别从绥定府和太平厅向川东进军。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后来，石忆达得到情报人员的密报，说刘汉军情有变，所以决定先发制人，中心开花，一举拿下刘汉。他的这个计划，没有得到王大虎的认同，他的部下倒是认同他，但兵力捉襟见肘，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撑他来完成这个计划。所以，石忆达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部精锐，亲自来执行此计划。一开始很顺利，说服了刘汉的丞相王岩和一干文武，还和城中守军精锐取得了联系，对方答应投诚。只是，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没有预料到的几个情况发生了。一个是刘靖仇余党的临死反扑，火烧巴县，烧杀抢掠。一个是另一股居心叵测的家伙鼓动流民，勾结内外，行不法之事。“在我们好不容易控制住城中火情的时候，他们突然发难，原先倒戈的一些文武和部队，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民和乱军，轮番冲击。火势也再度复燃，最后，我们只能灰头土脸的被赶出城来。”石忆达狠狠的一拳砸在树上，一脸不甘。王岩也有些不甘心：“大少爷，小石头已经尽力了，要不是他身披数创，重伤之下还不忘调度队伍，我们肯定冲不出来。冲出来之后，又是他力排众议，带着我们来这钓鱼城附近安身，还强令自家部下送来几门重炮和物资，运走老弱伤员。要不是他，我们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王摩点了点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到底是谁？背后有没有人？”“有！我饶不了他们！”石忆达怒瞪着眼睛，“其中一部分，是刘坤一派来的细作，扮作商队，很是招揽了一些人。而另一部分，说来你都不信，竟然是那些信奉洋教的汉奸受洋人指使。要不是余栋臣，我都不知道这些内幕。”余栋臣？洋教？王摩听的有些糊涂，不过，他依稀觉得余栋臣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洋教，莫非是耶稣教，难不成，现在这个时间，耶稣教在川东就有极大的势力？带着这些疑问，他走进了钓鱼城。千年沧桑，曾经守护汉人的钓鱼城再度肩负起了他的历史使命。而在军议上，王摩也第一次见到被石忆达任命为暂编独立三营权营正的余栋臣。这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壮年，脸上黑黝黝的，目光炯炯有神，而一双钢铁一样的手上满是老茧。“果然是位壮士。不知是哪里人士，长得如此雄壮，余营正，可练武？”王摩欣喜的问道。一听王摩口中去掉了自己的权字，新来投奔不久的余栋臣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他啪的一个军礼：“报告府主，职下乃是大足人，自由习武，以山中烧炭为生。”“大足余栋臣？”王摩眼皮一跳。他终于想起了这余栋臣是何许人也。因为，他想起了近代川蜀的几次大教案，而这余栋臣正是其中数次反洋教的首领。据说光绪十六年，余栋臣第三次捣毁教堂，兴兵反洋。如今光绪十二年，说不得便是此人第一次或者是第二次反洋教。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引得这样一位虎将来奔，真是一桩妙事。“川东乱局，复杂到难以想象。”作为主持军议的人，王摩第一句话就给来开会的军官们敲响了警钟。王摩认为，煌汉军政府在川东面临的敌人主要有以下三股。第一股是强敌，也就是清军。首当其冲的就是以刘坤一为首厢军，计有兵丁民夫达二十万重，火器配备也较多。主要分布在酉阳、綦】江、武隆、南川。他们还有黔军和雇佣的苗军为助力，计有约四万众随从作战，火器几乎没有，但冷兵器格斗能力较强。再有便是荆湘晋三地可能出现的来援清军。“这第二股就是当地乱军。这些乱军的组成五花八门，地主武装，山匪路霸，逃逸的军人，流民，等等。”“不对，还要加上一个组成，那就是洋人的走狗，汉奸败类。”“第三股么，就是川东的土家人、客家人等。这些人敌友未明，不像前者，肯定是我们必须打击消灭的敌人。”王摩说完，看了看众人：“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对付他们？”“府主，你说其他我都明白，可是这洋人走狗是个什么讲法？”王宁一脸懵懂的问道。“老听说洋人洋教，在老家，可没见过这些。洋人，是有三只眼的人么？”王宁老家是陕甘，闭塞落后，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洋人，确实是好奇之极。别说他，就是在座的许多人，又有许多睁眼看世界，见过什么洋人呢。“余营正，你来说说。”王摩直接点名余栋臣。被叫到名字的余栋臣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在王摩鼓励的眼神中，他也放开了。“要说洋人，首先就得说洋教。洋教是什么呢？不敬祖宗，不敬天地，到处胡来。”一说起这个，余栋臣就气不打一处来。“释道儒三教我一个庄稼把式，那也是不信的。可那洋教，不管你信不信，都要弄个叫布道的法子，强迫人去信。而且，还卖人洋烟，弄得人人不人鬼不鬼。还指使官府和那些信洋教的，夺地建教堂。稍有不从，就是一顿乱打。官府为虎作伥，小民百姓压根没有活路。”“当年长安寺被拆了建真原堂就是如此。现在他们又要建什么教堂。有几个老爷说他们阻断了风水，钱也没给够。可官府不管，还不准他们生事。他们家养的一些武生和家丁，都很是不平。”“我素有武力，也被人重金请动，前去助拳。没想到一直不管事的汉军突然出动，大举搜捕。我侥幸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查到，原来，有几个教徒混进了刘汉，当起了官。可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投机，我一直在找机会告发他们，问题是谁也不相信我。刘兵如乱匪，还要打我的板子。没办法，我只能退走。”余栋臣将他的经历一一讲出，大家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旁的不说，就说三峡，便有洋人的大船偶尔出现，欺压渔民。“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刘坤一已经和洋人谈妥，请洋人相助。以洋船运兵入川，以洋枪洋炮开路。要不是这样，前方防线不会告破，而那些士绅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说动。”王岩补充道。“什么？这情报从哪里来的？”王摩吃了一惊。王岩满脸苦涩：“是我孙女在土家人那里打探出来的，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被扣押在那里。那个叫章瑜的，已经来信几次，要府主你去面谈。”王摩怔住了，王岩的孙女，那不是石忆达的未婚妻么，她怎么会……还有，那个章瑜又是谁？自己为什么又没有收到信呢？“老爷子你的孙女被扣押了，那还等什么，咱们出兵去救啊。亏你们这么多人呆在钓鱼城，连个人都救不回来。”王宁怒其不争的哼道。“你知道什么！”王岩猛地站了起来，“干大事何惜此身，她一个妇道人家，身陷敌营，群狼环伺……我们这边又是这种情况，怎么救？怎么能去救！就只当我没有这个孙女。”“爷爷……”帐外，一个偷听的孩子听到这话，顿时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良久，他突然一个轱辘爬了起啦，满脸涨得通红：“你们不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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