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时穷节乃现 四

　　吴师爷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在宵禁，除了兵，看不到什么人，只是，满城的位置，依旧闹腾不止。见到丁宝桢的时候，吴师爷心头一热。因为，丁宝桢竟然是赤足披发来迎。“老爷正在沐浴，没想到听到应能你回来的消息，直接就冲了出来。”丁宝桢的老妾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一边半跪在地给丁宝桢穿鞋，一边给吴师爷解释。“应能辛苦。你这老婆子，在此捣什么乱。且去，容我与应能说话。”丁宝桢倒没有丝毫尴尬。吴应能的消息，难道还不值得他赤足相迎么？等人出去，丁宝桢就迫不及待的问：“应能，情形如何？”见到一向从容淡定的东翁都变得如此急切，吴应能心头也是唏嘘不已。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答话。“东翁，事急矣。”吴应能详细的将他在煌汉军营中中一一讲来，末了，总结道。“这匪军士气颇为高昂，装备甚是精良，随行马弁试过。他的牛尾刀，被那普通军士所持的百辟刀一刀两断。至于火枪、火炮，更是远甚于吾军。真不知道他们哪里寻的良匠。”“这也就罢了，匪军施行的乃是暴秦之法，厢兵、正兵、战兵，麾下武卒数十万众，更兼民心好战，悍不畏死，所以才屡战屡胜，挡着披靡。”“小的探听到，煌汉急于与我议和的原因是，川东变故，刘汉瓦解，而煌汉大将石忆达横插一脚。更兼刘坤一刘大人攻打甚急，故川东急需援军。而煌汉视我为砧板鱼肉，旦夕可取，所以破城而不攻，占尽优势，反而要与我等议和。”丁宝桢眼皮一跳，语气不善：“占尽优势？应能，你的意思，果真彼强我弱？老夫麾下十万大军，城中数百万军民，难不成，还敌不过城外数万贼军？”吴应能深深的拜倒：“东翁，不是小的胡言乱语，而是时不我与，势不我与啊！”“城中十万大军不假，数百万军民不假，但这其中，与哥老会有勾连的有多少，心怀煌汉的有多少？”“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小的从其大军东行一事上窥的机会。彼精锐尽出，留守的肯定不是最精悍的逆贼。那我们以众凌寡，以强击弱的机会就到了。这议和，其实是缓兵之计。等他大军行到中途，我军出击，则彼进退两难。待我军击溃汉州留守，再做下一步计较。”“到时候，无论是与刘大人合攻逆贼主力，还是北上直接击破逆贼首府所在，或是其他举动，都由得我们。东翁，你觉得呢？”丁宝桢斟酌着吴应能的话，良久，脸上浮现一丝纠结：“如此，倒也不错。不瞒你说，满城被围，而机器局也……议和无妨，但那煌汉果真没有算计到你我的计较么？何况，这议和传到朝廷，不管是对李中堂还是对其他人，恐怕……”朝中汉满之争从来未曾停歇，要是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反贼首开议和之举，那么，汉人督府和官吏受到的责难和非议恐怕将空前绝后。而自己……“罢了，当初杀安德海的时候老夫就已经抛去了这些身外东西，请王闿运主持尊经书院也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左右老夫时日无多，就替这大清做最后几件事吧。”“应能，说说煌汉的条陈。”听他这么一说，吴应能脸色大为和缓。“他们条款倒也公道，一年之内不得征战，设立边界互不侵扰，商旅士民自由来往……但有一条，城中一部不得加害，须得礼送出城。当然，为了公平，他们也将释放一些不愿从贼的官吏士员到蓉城。当然，他们也要求在蓉城设立什么舆论台、戏班子？东翁你看……”“哼，好算计。都是一群奸诈小贼。”丁宝桢差点给气笑了。不过，仔细想了想，他还是准备全部答应。但是，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不是说反贼军器精良么。说什么商旅士民自由来往，无非是贪图城中劳力人才和如山物资。告诉他们，若想老夫应允，必须开放他们的军器采购，每月支应我枪、炮、火药若干。”“礼送那些瘟神出城没有问题，但是，一则，他们必须净身出户，不准携带城中劫掠的物资，除了人什么都不准带出去。二则，这些人按人，每人五两的买命钱。给多少钱，放多少人，否则，都给我大牢里蹲着去。”“设立边界，那也就罢了，你能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应能，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东翁，这主意绝了！”吴应能一脸喜色，“那个舆论台和戏班子，小的总觉得有几分不对。不过小的准备这样应对，他们不是要来我们这里设立这些处所，那我们也要去他们那里设立。东翁你觉得呢？”“当然可以，那应能你就辛苦一下，多跑两次。等这次事了，老夫为你上折请功。你素来文韬武略，当以百姓为念，以天下为任，可不能荒废在我这府中。去吧，老夫等着你的好消息。”丁宝桢语重心长的道。看着吴应能走远，丁宝桢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世事如棋，都是棋子，你算计我，我也算计你，就不知道，谁才能笑到最后。可惜，我丁宝桢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多了……“哈哈哈哈，这老先生，莫非真是我的命中贵人。”堂中众人听了王摩此话，却一脸的不知所谓。“府主，说什么胡话呢。那老东西摆明了敲诈我们，还一个人五两！牙行一个人才多少钱？还要他们净身出户，安置这些人难道就不要钱了么！再说，还要火器火炮！我们军中将士都没有配齐，他还想要，美得他！”堂下群情汹涌，都恨不得把丁宝桢这趁火打劫的家伙给吊打一番。可王摩却不这样想。因为什么，因为金银对于煌汉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煌汉的军票与粮食挂钩，事实上已经取代金银成为货币主力。而府库中存储的那海量金银，除了被一些胆大的商旅给赚去了之外，其他的都在府库生霉。其实，这些金银最主要的就是用来给煌汉的官商去各地抢购物资。但限于封锁和各种原因，他们消耗的水平远远没有金银入库的速度快。保守估计，煌汉库存的金银铜钱银票加一起，几百万总是有的，挤一挤，上千万都不是不可能。毕竟抄了那么多家，占了那么多府。王摩自己都在头疼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本来想找的冤大头就是洋人和清廷，就可惜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丁宝桢自己把机会送上来了。“这世道，什么最难得，人最难得，人才最难得。不就五两一个人么。去，告诉宋育仁，杀杀价，然后把这条给我谈死了。不管城中什么人，只要来投靠我煌汉，别说五两，就是五十两，那也给。那些大匠、技师、帐房、铁匠等等，哪怕五百两，也给我买。”王摩兴奋的挥了挥手：“钱是王八蛋，没有咱再赚。金银对我们有什么用？花了，把府库里的金银给我调集在蓉城全花了！全给我兑换成各种物资。”“至于火器，卖，干什么不卖！给我往贵里卖，他们自己做的火枪，一杆折银八两。我们的火器如此精良，收他个五十两不算贵吧。火炮，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那就甭讲价，一万两一门。”“不过，咱们只收军票，这是其一。其二么，咱们不卖弹药。至于原因，就说产量不够，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造去。爱买不买。”“诸位，你们想想，这样一来，咱们日进斗金恐怕都是少的。而有了足够的刺激，愿意经营学习火器的人是不是更多。你说最后到底是不是我们赚，而且是大赚特赚！”王摩的分析让大家眼前一亮，可不是这样么。“而且，光有火器有什么用，咱们武器不如人的时候打得过清军，武器胜于人的时候也打得过清军。大家都在武学进修过，这没有相应的战法、训练、后勤……光是装备有什么用！咱们卖别人多少东西，过不了多久，别人就会乖乖的在战场上把这些战利品给我们送回来！”王宁扬眉大笑：“既然如此，让他们花钱做做咱们的仓库保管又如何！”“这话听着提气！”下面的军官们听的是眉开眼笑，心里也活络开了。他们基本都在武学听过王摩分析近现代和古代军阵战争，还有那天马行空的空军设想，海军设想，甚至于星辰之上痛击敌人的神仙手段。比起这些，清军就是土包子。他们会打仗？到现在，他们还是曾剃头结硬寨打打仗的那一套。什么壕沟战、土工作业、特种战，他们听过没有，想过没有，见过没有？消息传回负责议和的宋育仁那里，他也是一阵目瞪口呆。一番天人交战后，他拉住了一脸忐忑的吴应能。五两一个人啊，还不算他们留下的物资。就算以五千人计算，东翁至少都能筹集多少十万两军费，还清除了城中的不安定因素。一举多得，只可惜，煌汉的人不是傻子……“吴兄，这五两一个人确实太贵了，要不然，我们打个对折，我再给你点添头，三两一人如何？”宋育仁笑眯眯的道。吴应能打了个寒碜，这小子怎么笑的这么像狐狸。“三两，那怎么成，这人多精贵啊。”吴应能打起精神，开始讨价还价。双方最终确定，四两一个人，由煌汉派人进城交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其他种种，也逐渐被接受。火器很贵，但是用军票这算成粮食再这算成银两，也就是二十两银子一杆枪的水平，对于煌汉的火枪而言，这确实是贱卖了。贱到吴应能都不好意思砍价还价的地步。这一条，风光正好，双方于午时正式签订合约。《汉魂报》刊登了消息和合约的具体内容。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而在群山之中，王摩的部队继续穿行，这已经是他们出发的第三日。“前面就是钓鱼城。”王摩擦了把汗，“传令三军，整装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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