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春来辩橘枳

　　王归农看向说话那人，他脑袋上才刚刚长出一些绒毛，身上穿着一领最简朴的麻衣，手里拿着一卷最新刊印的《管学概论》，看年龄，此人不过二十来岁，而且，十分陌生。但他的一双眼睛非常有神韵，而且，非常自信。

　　“先生是……”王归农微微拱手，他本农家出身，虽然现在身处高位，倒也没改了自己那谨慎知礼的天性。

　　“在下陈才瑊字次石，乃汉中小民。刚奉命来王公处抄画科研图谱，去汉中施行。听见王公叹息，冒然插嘴，还请王公赎罪。”这年轻人连忙拱手而立，顺便，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信物，递了上去。

　　王归农恍然。原来是汉中那边的来客，怪不得自己不认识。

　　煌汉如今虽然控制了汉中，但由于交通和执行力的缘故，特别是受制于物资生产水平，汉中的许多官吏都是就地采用的当地贤能。这陈才瑊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还没来得及全部更换官服，所以自己一时没认出来。

　　“刚才听陈大人的意思，莫非，有办法解决这难题？”王归农连忙更加客气了几分。

　　他知道，能被派到阆中这边来取科研图谱，这说明陈才瑊必定的得到了派驻汉中的煌汉官吏的信任，而且，看着年轻人手不释卷的样子，肯定是勤奋好学之人。这样的人，肯定有高论。

　　“王公客气了，其实，府主早就将解决办法告诉了王公，只是王公没有领会到其中深意而已。”陈才瑊有些遗憾的说道。

　　他是汉中人，家里也只能算是个小地主。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三件事，书，画，商。所以，他的唐楷乃是乡中一绝，画也开始登堂入室，只是，他最拿手的却是对商道的研究。

　　因为，他认为，要兴家，必须要借助商业。为了这个，他专门学过算学，管子之学，学的是《吕氏》等。特立独行的他，不怎么注重功名，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杂学。

　　他与红庙的李锡五，弥陀寺的赵寿眉，老道寺的王益谋，汉南书院的王渠，虞儒慕，彭龄等等，算是汉中最杰出的一批文才。而他们因为清廷的做法，全都倒向了煌汉。而且，他们自己早就商议过许多关于粮食的事情。

　　要不是因为缺粮，汉中人也不会如此惨，乡野之中，不管是野菜还是草根，都被掘食的一干二净，而从陕北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贫民流民。双方冲突不断，要不是煌汉的修罗吴来接了盘，恐怕如今的汉中早就是赤地千里。修罗吴在汉中实行军管，强行将老弱送往保宁府，青壮裹挟入军中，一些留守汉中，大部滚滚向北，这其中，就有王渠的建议。死一部分人，总比全部都死要好。王渠在汉南书院主讲十年，他的地位就如同李榕在川北一样，而他本身就是贫民出身，所以更关心民间疾苦。

　　他做过京师的小官，知道这蛮清是没了出路，现在汉中明显被当成了弃子，他不能不为家乡人寻找出路。而最终，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但也是损失最小的一条路。

　　而王渠给吴六安写了这建议的折子之后，悬梁自尽，要不是其他人发现的快，他恐怕早就已经死了。后面，就是陈才瑊劝住的他。所以，三绝秀才陈才瑊，才会被委以重任。

　　哪三绝？书绝，画绝，辩绝。

　　不过，陈才瑊自认自己真正的绝，在商学，可惜，还没有被人挖掘出来。刚才听王归农自言自语，他实在忍不住了。

　　他手里这本《管学概论》是煌汉官学和太学定的商学教材之一，是由王摩根据资本论和华夏古代商业理论而编纂的一本书。管学，就是商学中，对于国家商业行为的一种简称。

　　华夏古代的经济学原理起源于计然，管仲也是其中的重要代表，后面的商鞅，吕不韦，桑弘羊等等，都专门著书立说，阐述华夏的经济学。

　　而西方的经济学理论，则是1776年亚当·斯密《国富论》出来之后，再逐渐衍生出的古典经济学，凯恩斯主义等等各种学派。而马克思和恩格斯总结出来的东西，主要是延续阐发了政治经济学，而忽略了实体经济学的许多内容。这也是西方经济学的一种理论。

　　而在后世，通过新中国的建设以及和西方经济学的博弈，彻底证明了，西方经济学，落到细处，放长远看，会出问题，出大问题。

　　有人总结说：现代西方文明的源头来源于古希腊的科学主义精神。科学虽然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提高，但科学本身确实绝对化的学问。即一项事物要么对，要么错。非此即彼，没有中间选项。

　　所以，在西方世界看来，如果市场经济对，那么计划经济一定就是错的。如果计划经济对，那么市场经济就是错的。而经过几百年的实践，我们看，市场经济搞到极致，必然是经济危机。而计划经济搞到极致，必然是经济停滞，完全崩溃。

　　究竟怎么搞是正确的？还得用华夏人从古传到今的方法，即市场中有计划，计划中有市场。中庸之道才是治国的真正好办法。

　　而中庸之道的经济学理论，就是计然，管仲等华夏先贤单独总结出来的这些。它需要如今的华夏儿女去挖掘，去总结综合，去推陈出新。所以，王摩讲，这是管学的概论。

　　管学，和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宏观调控，其实是一个东西的多种说法。

　　把泥巴做成各种造型，例如泥人，例如锅碗瓢盆，他们还是泥巴的元素构成的。用火把他们烧成官窑的瓷器，瓦窑的瓷器，青花瓷，白瓷，他们的本质还是泥巴的元素。

　　所以，唯物主义，道，其实就是一个东西的多种说法。王摩自己觉得，马克思理论中，大部分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是华夏先贤就已经阐述了无数遍的东西。而后世的革命先贤之所以用马克思理论取得了革命的胜利，取得了新中国的无数伟大成就，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们透过种种现象，认识到了事物之中的本质，认识到了道。

　　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那为何不可以强名曰马克思主义呢？

　　王归农因为知识水平的缘故，没有怎么读这些理论性的东西，但王摩用另一种说法阐述出来的经济学理论，却给陈才瑊打开了另一道窗户。

　　或者说，他悟道了。

　　所以，他认为，王归农苦恼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

　　“王公，煌汉如今面临的问题，便是，产出满足不了需求的问题。要么扩大产出，要么降低需求。”陈才瑊开始侃侃而谈。

　　供给小于需求，是只有这两种办法，要么同时用，要么用其中一种。

　　扩大产出呢，就叫开源。开源走歪门邪道，就去殖民式的掠夺，或者买，或者偷，或者骗。走正道的话，就是提高自己的产能，提高自己的生产规模，提高。不管什么办法。增产增效。

　　降低需求就是节流。节流也有正道和歪门邪道之说。正道就是勤俭节约，不可浪费。歪门邪道就是降低人口，人为的降低需求。

　　比如，吴六安带领大军去战场厮杀，让这些人死在战场上，那就是人为的降低需求。

　　同样，天灾，计划生育等等，也是在人为的降低需求。

　　“王公，我注意到，如今保宁府这边的桑基鱼塘模式，以及养兔养鱼的模式，可以在短时间之内，给百姓提供足够多的肉食。夏粮收割在即，马上就有一批粮草的补充。如今新增了这么多的地盘，更要加紧土改工作的进行，把桑基鱼塘等先进的农业模式推广到更多地方去。”陈才瑊急促的说道，“而且，还要用管子的办法，利用商业，让商人们为百姓弄来足够的粮草。”

　　“要解决粮草问题，便在于开源节流。昨天路过客栈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人将大鱼大肉扔出去喂狗，这是什么行径！勤俭节约难道是说着玩的么！”

　　不料，王归农听完他的话，竟然瞠目结舌的道：“哎呀后生，你想哪里去了！”

　　“我说的粮草问题，是如何解决军粮的问题。这干粮容易受潮，容易生蛀虫，而且，加工不易，现在到处都缺人手……你想哪去了，以为粮草不足么？四川富甲天下，光是攻下绵州，存粮加上夏粮就够如今的煌汉军民坚持半年，哪怕加上汉中军民也是够的。这半年之内，攻下成都，那些地主家的余粮，官仓里和常平仓里的军粮，哪怕弄到了十分之一存粮也够咱们吃几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不过你这个后生很不错，我听了你一席话，茅塞顿开，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计然府？”王归农的眼神，亮闪的有些吓人。

　　“等等！”陈才瑊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煌汉并不缺粮？那现在，为何我知道的……”

　　“后生，一开始是缺，但攻下了绵州，吴六安又将汉中大部人口裹挟去了北方，就如同你讲的那样，开源节流，现在，煌汉不缺粮。只是，为了迷惑敌人，我们故意如此宣传。”王归农笑笑，凑到陈才瑊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府主说，咱们计然府，就是得肩负起发展改革委员会和战略忽悠局的双重功能。你行的，我看好你！”他拍了拍陈才瑊的肩，一脸笑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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