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幸商巧观时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王闿运毫无形象的伸了伸懒腰，没等他松口气，又有人捧着一叠公文敲响了公署的大门。

　　“王大人，一向可好。”

　　看来人一脸热络的样子，王闿运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你是……”

　　“哎呀，王大人贵人多忘事，是啊，王胜宝。去年，犬子王聃去尊经书院入学之时，我特意拜会过王大人的呀。”胖乎乎的来人非常恭谨的回答，甚至作势欲跪。

　　可跟在他身边的人连忙扶住了他，这几人是专门配给王闿运的贴身护卫，也兼着一些跑腿的活儿。

　　王闿运正襟危坐，这阵子太忙，脑袋转不过弯来，但王胜宝这么一说，他隐约有些印象了。这人是绵州潼川那边的一个大商人，经营着盐铁粮丝等物，前几年甚至还直接捐献了五十万两，捐了个官。说起来，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不过，他如今找到自己是怎么个意思？那秘书监的人怎么会越级让这人直接来见自己呢？

　　秘书监是一个专门负责专掌国家藏书与编校工作的清水衙门，不过，王摩给他们加了一项工作，那就是署理、整理政务，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呈交给各部进行处理。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秘书监的工作上个月就已经步入了正轨。

　　所以，大商人王胜宝能来此地，必然是有正事的。

　　结合军队拿下绵州的事情，王闿运若有所思。

　　王胜宝见王闿运一言不发的威严样子，心里当即就是一个咯噔。他不是第一次见王闿运，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一个志不得伸的鸿儒，一派狂悖的模样。可现在，王闿运身上却有了不怒自威的威严，这是官气，而且，多了几分干练与城府。

　　短短几个月，真的会让人改变这么多么？

　　“大官人一向可好，你来找我，有何要事啊？”王闿运笑眯眯的问道。

　　“不敢当大人问。小民一向谨守本分，”王胜宝说完这话，一脸苦涩，“只是贵军拿下绵州和潼川诸县之后，不由分说，没收大小商人世家所有田地和商行，只给了我们一叠凭证，让我们来这里寻人兑换。那平日作奸犯科的人更是被就地缉拿。所以，小民才被乡绅推举，来寻王大人讨个主意。求王大人给指条活路啊！”

　　王闿运看着他那不停转动的绿豆眼，顿时有了几分了然，这是来诉衷情来了。

　　“府主在你处，为何舍近求远，前来寻我啊？”王闿运摆了摆手，“请坐请坐。这新朝新气象，想必一路行来，你也看到了，我煌汉一派升腾景象。正等着有志之士应召而来呢。以王大官人你的本事，岂能止步一个小小的商人？莫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伤了你我和气。”

　　王胜宝瞠目结舌，好嘛，这一入官场深似海，这老夫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蝇头小利，老大人哟，我那几百万两的家业，就蝇头小利一笔带过么？

　　不过，他也知道如今的局势，他来找王闿运，不是来说这事，或者说，不仅仅来说这事。其他不说，近在咫尺，保宁的变化，他难道还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还算一个成功的大商人么？

　　问题是，煌汉新立，虽然商机无限，可是，大多被煌汉内部的商人给把持了。特别是以工部商业厅为首的官商，和以王家、张家、彭家等为首的皇商，更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资源。然后，就是军属、官人亲属组成的商队。这些人不少根本就是之前的商人，他们改头换面一下，如饥似渴的挖掘所有商机。

　　就以盐铁为例，本来战争年代，铁器是最赚钱的。可是，煌汉这边的刀剑，可以一刀断他王家刀剑五六柄，连缺口都没有。而且，价格也持平。所以，市场上，煌汉的铁器是供不应求，他王家的东西，却成了被人嫌弃的东西，价格降了，人家同样不买账。

　　其他无论各行各业，统统受到煌汉商业的冲击。人手也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挖走。可以说，除了粮食和牙行，其他百工行业，几乎就没有竞争得多煌汉商行的。

　　杜若飞封锁杜明关卡，不准煌汉的商队入境，不准自家治下的商队和民众进入煌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

　　可谁想到他们是银样镴枪头，一戳就破，被煌汉军队撒丫子一股脑占据了绵州，扫荡了潼川府，像王胜宝这样的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全部被包围了。

　　刀架在脖子上，还能怎么办？只有顺从，可他们不甘心！

　　“王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家那是世代清白，可从来没有坑蒙拐骗过。我们一直本本分分的积攒家业，甚至连以前的摊派也没有丝毫怨言。可是如今，煌汉用刀剑夺走了我们的所有东西，给了一堆废纸，我不服，我不甘心！我必须要个说法。”王胜宝语气非常激昂，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哦？”王闿运笑眯眯的问道，“你想要什么说法呢？天下皆穷，斯人独富，后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煌汉的军票，真的是一堆废纸么？我们是赎买，我们可没有夺走你们的任何东西。在赎买一事上，无论是府主，还是我，还是你，都是一视同仁，这没有说的。”

　　王胜宝见王闿运态度非常坚决，心头也不由得有些丧气，他知道，自己的那些东西是真拿不回来了。原本的良田豪宅，矿山商行，全换成了军票。

　　可是，他们这些商人研究过煌汉的政策，没有功勋，在煌汉的税率有点高。并且，一旦有什么罪名，就会变得很惨。

　　他们擅长的是经商，擅长的钻营，可现在，却逼着他们从头开始，做个好人，做个好商人，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么？

　　更无语的是，煌汉的商业资源大多被他们自己人给控制了，他们只能捡些残羹剩饭，这怎么能行！

　　“王大人，这是我们绵州、潼川六十三家商户的请求，请王大人斟酌一二。”王胜宝十分郑重的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

　　王闿运接过一看。

　　好家伙，这是来献投名状来了。

　　原来，这六十三家商户将他们三分之二的军票和拿了出来，要求入股煌汉的华夏银行，以及制盐、冶炼等百工行业，甚至，要求他们的子弟参军、入学、入仕。

　　王摩杀性太重，威名太甚，对邱家的处置确实有点吓住他们了，所以，他们才迂回来找其他关系，请托到了王闿运这里。

　　这是机遇，也是挑战，所以，几经斟酌，秘书监才会将王胜宝引荐到王闿运这里来。甚至，他们还有人重金去求了王家的几位主事。包括老太公、太夫人、芙蓉等。

　　“王大人，天下王家是一家。这天下鼎革，我们商人也得下注。那大清朝廷鞭长莫及，对我等也是苛刻之极，若是有可能，我们当然不会选择他们。我挑来挑去，煌汉所作所为深得我心。甚至专门在太学和六部里设立了商学和管理商人的商业部……”

　　王胜宝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手舞足蹈的说：“而且，煌汉商业的种种模式，无论是银行，还是百工，还是税率，可以说，让我大开眼界。我知道，我们商人的春天来了，再不下注，我们会后悔几辈子。所以，我才主动找上门来。”

　　这是当然，那些制度都是王摩参照后世的一些的，做出的强制性规定。一开始可能有些不适应，但一运转开来，就显示了强劲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比如质量管理体系管控质量，比如填鸭式教育培养人才，比如流水线式标准化生产，比如撤销关卡，只征收营业税和增值税少数几种税种等等……

　　一个成功的商人，在眼光、阅历、智慧等各方面自然不会差，他们对某些东西是最敏感的，不然，他们自己就会失败。所以，王胜宝他们怕的不是煌汉没收他们的家产，怕的是煌汉不给他们机会。不然，那些军票在他们手上，真的只能是废纸。

　　戊戌变法为什么要变法，就是有人想要挣脱一些枷锁，从满人朝廷的手里要权。

　　辛亥革命为什么要革命，就是觉醒了的某些阶层要从旧势力的手上要权。甚至连后面的社会主义变革也是这样。

　　满人欺压他们反满人，革命党欺负他们他们反革命党，洋人欺压他们他们就欺压洋人。

　　而这个他们，就是旧的官绅阶级。

　　但他们自己也在不停的学习和进步，分化和蜕变。王胜宝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老夫人，天下王家是一家。说起来，我看过族谱，我们绵州王和你们黑水王，绝对是亲戚。”一个非常富态端正的妇人拉着王张氏，十分亲热的说道。

　　王张氏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话题完全被她给引导了，说的是喜笑颜开。

　　“是啊，就王摩那个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体恤族人。还让他弟弟也去武学进修，一天到晚的跟着那些个半大小子在军队里厮混。我王家书香门第，富贵传家，这成何体统。”王张氏被说动了心思，“姐姐，这事儿妹妹做主，妹妹待会儿就去找人给你说项去。”

　　“我就不信他们真不卖我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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