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远送于南

　　“仲南啊，你怎么不去书房里学习算术？放什么风筝，不务正业，尽知道带坏弟弟！”阳春三月，春风和煦，香花如织，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空中争艳，小伙伴们银铃般的笑声，穿过了庭院窗棂，直传到了蘸满墨水的毛笔尖上。

　　弟弟满头大汗的奔跑，衣衫上散发出来的汗水味道，隔着窗户似乎便能闻到：“哥哥，哥哥，你快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呀！”

　　哥哥独坐在书桌前，捧着比他小脸还要大的书本，为难的低头：“不行，我还没算完呢……”外面天空蓝蓝的，太阳暖暖的，小鸟儿还在枝头唱着歌呢，他也好想出去玩呀，可是父亲吩咐过了，他须得好好学习。小伙伴们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只搅得孩子心中一阵阵发痒。“我还有一篇就算完了，就只有一篇了。我出去玩儿十分钟，就只十分钟，爸爸应该不会怪我吧？”忐忑的将算盘抱起了又放下，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搁笔迈出门去。奔跑在绿茸茸的草坪上，果真，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花朵的清甜香气。

　　猛一回头，却见父亲脸色铁青的站在身后。孩子脸都吓得白了，惶恐的回转身来，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手中风筝线却越拽越紧。他是真的很喜欢，很想多玩一会儿，哪怕再有一分钟。可父亲冷冷的审视，用命令的口吻道：“回去！”孩子害怕得不行，但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怯生生的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我不！”他毕竟还是只是个孩子呀，舍不得这些五彩斑斓的大风筝，舍不得金色童年里的欢声笑语。当别的孩子都在无忧无虑的玩耍时，小小一个人儿，叫他如何面对冰冷的书桌，如何熬得住？

　　父亲一听怒了：“还敢顶嘴？”老大一个耳刮子扇落下来，孩子嫩白的面颊上，立时肿起了五道手指印。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弟弟顶嘴就不用被罚，而自己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就招来了打骂？父亲一把抢过风筝，撕得粉碎，厉声道：“你回还是不回？”

　　孩子望着地上的风筝残片，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委委屈屈的申述：“为什么二弟不用学习？我不想学习，我要风筝，我要蝴蝶！”那一刻，孩子哭得好伤心，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硬逼着自己学习不喜欢的东西，而二弟就可以整天与泥巴虫豸为伴，滚得一身稀泥。他不喜欢教书的老先生，不想整天泡在书本里，他也想在阳光下奔跑，交好多好多的新朋友。父亲从来对他没有关爱，有的只是厉声呵责：“这道题也做错？笨！重新算过。”……

　　“哥哥，你出来陪我玩呀。”弟弟玩得累了，隔着窗户，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而窗子的另一边，哥哥眼中噙着愤恨的泪水，加快了书写的速度，埋头在纸上默出了一整篇的公式定理……

　　……

　　乌云层层，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郑仲南回想着往事，只觉头痛欲裂，仰天喃喃叩问：“爸，您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明白。在您心目中，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同样是儿子，为什么二弟的待遇就跟我不同？”只听得身后推门声响，管家从房间内匆匆步出，低声道：“大少爷，大夫出来了，说老爷子脑后的撞伤倒没什么，就是血压高，激动不得。我这就煎药去，您要进去看看么？”郑仲南深吸一口凉气，抹去眼角的泪滴，站起身来，道：“知道了，药煎好了送进来。”

　　卧室内，一缕药香萦绕，郑老爷躺在床上，僵硬得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躯壳。郑仲南走近，悉心的为他掖好被角。郑老爷睁开半只眼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郑仲南心中一动，忙握住他手，连声道：“爸，我在，我在……”却听得郑老爷低低的□□：“克生啊，克生孩儿，快到爸爸这里来。”

　　郑仲南心中一凉，放下他手，冷冷的道：“你的仲南孩儿在这儿呢，你怎么不问问他？”郑老爷待得看清，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郑仲南心中一软，端起床边的半碗药汤，放在嘴边吹了两吹，柔声道：“爸，该喝药了。”

　　郑老爷双目炯炯的瞪视着他，突然间伸手一拂，药碗直飞了出去，“哐啷”一声，砸在地上粉碎，抽搐道：“你……你走！”郑仲南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焦急道：“眼下情况您不是不清楚，日本人船坚炮利，攻进城来是迟早的事。您既然已经把这个家交给了我，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呢？”急切的赶往郑老爷床前，又眼巴巴的道：“等日本人进了城，以后咱们家不仅在政界立功，更在商界扬名，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哪点不好？如果二弟还在，您就会支持他了，不是吗？难道就因为我是大儿子，您就一定要反对我吗？”郑老爷见他言之凿凿，眉宇间竟无一点身为中国人的羞耻感，枯槁的手“哗”的一声，朝他脸上捆来，气极道：“混账！你二弟……你二弟……”郑仲南心中登时警觉，抓住他手，大声道：“二弟怎样？”

　　郑老爷气呼呼的道：“你……你……我明天就立遗嘱，我养子不孝……”郑仲南耳中“嗡”的一响，颤声道：“你说什么？”郑老爷强提一口气：“你若死性不改，我就是……就是死……也绝不为祸世人！”郑仲南气苦到了极点，突然朗声长笑：“哈哈，哈哈，二弟在的时候，你这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想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他，如今他死了，你还是不肯给我？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心里也真怕父亲说到做到，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夺来的东西，若过不了父亲这关，怎么办？该怎么办？

　　郑仲南呆立屋中半晌，突然慢慢的靠近郑老爷床边，阴沉沉的道：“爸，您很想念二弟是吧？那你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么？”

　　郑老爷本来还有气无力的一个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充满警觉之意。郑仲南心中一痛：“死都死了，你还这么关心他！”当即冷哼一声道：“你以为真的是沈宛筠下的手么？我告诉你，是我，是你不得宠的大儿子，亲手拿刀捅死了他。啊哈，那个场景才叫一个好看哪！二弟他就躺在地上，扭了两下，口中喃喃叫爹，然后眼睛一鼓，两脚一蹬，哈哈……”郑老爷陡然得知真相，睁圆了双目，双颊潮红，呼吸声越来越响，如风箱在拉。郑仲南不依不饶：“我只恨杀他不早，谁叫偏心，这能怪我么？”

　　窗外一个闪电劈来，雷雨轰响。郑老爷突然坐起身来，“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郑仲南见父亲吐血，心中蓦地一慌，忙叫：“爸……”郑老爷歪歪斜斜的躺在床上，鲜血沾满胸口，浊泪蜿蜒了老脸：“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仲南天资聪颖，无论学什么，都一教就会。二儿子克生却是草包，想那九九乘法表，他背了两年都没被清楚过。我从小便着意培养仲南，什么都让他学，他也真争气，门门功课都拿第一回来。我面上对他虽严厉，但他却不知，我这做父亲的，心里有多骄傲。

　　“至于克生，这孩子笨死啦，整天就知道掏鸟窝，打架闯祸。我心里边明白，这个家最终还是要交给仲南来打理才放心，却又总觉得对不起克生。我只能在小事上多包容他一些，以后在分家产一事上，让他不至于记恨于我。他兄弟俩感情好啊！我知道我这仲南孩儿心善，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了他弟弟，外头人人羡慕我有两个好儿子……咳咳，天妒人福，天妒人福！仲南这孩子又怎的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郑彪麟横行商场一生，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输给了……”又是一大口鲜血激射而出，一代巨商，就这样带着深深的遗憾，睁圆了双目，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气死！

　　郑仲南语音呜咽，跪在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爸，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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