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燕燕于飞

　　冬尽春来，阳光渐暖，嫩柳抽芽，学习生活也终归平静。熬过了医院里苦寒的冬天，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个同样灰暗的春天。子成远去的消息有如惊雷在耳边炸响，芷缨终日黯然神伤，翻来翻去，看着日记本上那一句句：“青青子衿，浑然天成”、“你要拥有强大的内心。”“我等你”……泪水就落了下来。

　　宛筠推开房门，走进来道：“外面花也开了，树也绿了，你说你整天呆在宿舍里干什么呀？”掰过芷缨的肩头，却见她泪流满面，不觉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啊？”

　　芷缨含泪道：“你说，他为什么连告诉我一声也不肯，难道在他心中，我连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吗？”这些话，她憋在心中好久好久了，这一宣泄，顿如洪水决堤，再也收拾不住。宛筠微微一惊，心道：“原来她竟如此喜欢子成！我先前还总以为他俩是闹着玩儿呢。”芷缨失落道：“单恋无果，我甚至连失恋都算不上，我就觉得自己好卑微……”宛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柔言道：“你别伤心了，说不定……说不定过一阵子，徐子成就回来了呢？”

　　忽听得“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响起。芷缨见来了旁人，顿时止住哭泣，忙伸袖擦拭泪水。房门开处，但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入，正是馥贞。宛筠见她满头热汗，奇道：“干什么？”

　　馥贞不待她说完，慌慌张张的打断：“待会儿你们要见到俞梅，千万别说看见我了啊，说我下楼了也好，去操场了也罢，反正别把我供出来啊。拜托，拜托！”口中连珠价的叫唤，足不停步，躲在窗帘后面似乎太明显，掀开衣柜又觉得太小，只急得她在小小一个屋子里团团转圈，像是热锅上蚂蚁。

　　宛筠奇道：“什么看见没看见的，你俩又吵架了？”馥贞急道：“哎哟，我没时间跟你们解释啦。快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话还没说完，已听得俞梅的恚怒的声音从走廊的一端滚滚袭来：“戴馥贞，你有本事就给我躲着，一辈子别出来。哼哼，真是气死姑奶奶我啦！”噼啪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顷刻间便已响到了门口。

　　馥贞吐了吐舌头，古里古怪一笑：“大脸猫来啦。”顺势一跃，跳到了门后。刚一站定，俞梅便“哐啷”一声踹开了大门，大叫：“戴馥贞，我知道你躲在这儿，给我死出来。”目呲欲裂，凶神恶煞的往房间内扫了一周，唯见芷缨和宛筠相携立在窗边，脸上写满了诧异。

　　宛筠道：“进来怎么也不敲门？”俞梅气冲冲道：“瞧见戴馥贞这死东西没？”咬牙切齿，十指紧握，一双娇气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馥贞在门后扮了个鬼脸，心中暗暗跟她较劲：“你才是死东西呢。不，你是臭抹布，坏拖把，烂扫帚。”苦于躲在门后，不能与她正面交锋。

　　宛筠道：“馥贞么？没看见。”神色自若，倒像真的毫不知情。馥贞从门上的玻璃窗后探出个头来，笑嘻嘻的伸出大拇指一比，示意嘉许。俞梅怒气冲天，转头对芷缨吼道：“你呢？”语气恶劣，倒似芷缨也得罪了她一般。

　　芷缨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道：“没……没啊。”眼神却禁不住往门后瞟去。她极少撒慌，阅历又不比宛筠，此刻帮馥贞作伪，只觉周身血行加速，内心忐忑不安。馥贞暗叫不妙，比比划划，连做手势，心中好生焦急：“你别老看着我啊。”

　　好在俞梅与芷缨素来不和，俞梅一向骄矜，虽值盛怒之际，但一双眼睛仍然高高的昂到了头顶，对芷缨的这一瞟显然没在意。宛筠心想：“她若再往前走一步，立时便能看见馥贞，到时候可不好解释了。”忙道：“我刚才站在窗边，好像看见馥贞往操场边跑去了。”顿了一顿，转头问向芷缨：“你说是不是？”芷缨愣了半晌，红着脸“啊”了一声。

　　俞梅大喜，她对宛筠的话向来奉若神明，耳听得馥贞去了操场，想也不想，飞奔下楼。馥贞估摸着她走远了，扁着小嘴，一蹦一跳的从门后转了出来：“多谢啦。”宛筠道：“你又招惹她什么了？”馥贞大呼冤枉：“她比母老虎还要厉害，我哪儿敢招惹她啊。”芷缨听到“母老虎”三个字，联想到刚才俞梅凶狠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宛筠见她好难得露出笑颜，心下暗自舒了一口气。

　　馥贞道：“她扔了我的仙人掌，说什么仙人掌有刺儿，碍着她俞大小姐了。我便拔了她种的玫瑰花，谁叫她的臭花那么熏人，我闻着就想吐！诶，你们说说，这一物换一物，很公平嘛。”沈夏二人刚才见俞梅脸都气成了酱紫色，还以为她俩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却哪知竟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起来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芷缨道：“你今晚难道就不用回去睡觉了吗？”馥贞道：“我当然回去睡觉啦。”微微一愣，随即会意，抬起大臂，微曲小臂，像大力士一般，秀了秀自己软绵绵的肌肉，正色道：“你们以为我怕她么？”宛筠好笑：“你既然不怕她，那干吗又要躲着她？鬼鬼祟祟，倒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馥贞拍手道：“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老鼠，她还是大脸猫呢。”宛筠和芷缨同时一愣：“什么？”

　　馥贞嘻嘻笑道：“我跟你们说，她可敬业啦，都追了我一整天啦。好难得有人这么卖命的陪我玩捉迷藏，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她要是一时半会儿便把我给找着了，那可没意思啦。”从窗口望下去，果真见俞梅正急冲冲的往操场方向赶，只喜得馥贞拍手欢呼，眼睛弯成了两条豆角：“好玩，好玩！”

　　宛筠嗔怪：“就数你心眼儿坏。”馥贞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哪哪哪，沈大小姐还教训起人来啦。”宛筠知她嘴贫，玩心大发，有心要与她斗一斗，刚想反驳她两句，忽然间想起，致洵素来称她为“我的大小姐”，此刻听到馥贞喊出这三个字，禁不住“哎呀”一声：“糟了，我还约了致洵哥哥，他现在还在校门口等着我。”心下大急，抓起大衣，便往门口跑。

　　刚跑出两步，宛筠又匆匆转回身来，拉起芷缨的手，道：“过去便过去了，多想也无用。明天就是社会实践了，你好好准备着，答应我。”芷缨轻轻的“嗯”了一声，目送着她窈窕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逐渐消失。

　　芷缨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怎的，总感觉宛筠和致洵越近，她便离自己越远，内心竟有些莫名的惆怅。馥贞叹道：“哎，有人疼真好哇……”芷缨一怔，馥贞憨态可掬，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想不到幼稚如她，竟也会生出这般寂寞的感慨。却听馥贞继续道：“这样的话，就有人陪我一起玩啦！嘻嘻，我一个人便叫俞梅够头痛啦，再来一个人，非把她给逼疯不可。”内心盘算着如何与俞梅长时期斗智斗勇，想到稀奇古怪的点子，不禁拍手大乐。

　　馥贞掀铺盖，钻进芷缨的被窝，道：“我先补个觉。等她找过来的时候，我养足了精力，她便再也追我不上。”一句话说完，倒头便睡，不一会儿便已鼾声大作。芷缨静静的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娇美的面庞，但见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睡梦中都带着笑意，不禁长叹一声，心道：“我若能像她这般无忧无虑，那该多好。”但随即又想：“心中若真没了烦恼，那便也没了他。我天天想着他，念着他，难道就真的放得下吗？”

　　想到此处，刚刚才略有舒缓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芷缨心思细密，一个小小的念头，便能在心中纠缠出无数的死结。正欲陷入思想的泥潭中，猛见馥贞双眸大睁，“豁”的一声坐起，顿时鼾声止歇，神色警觉。

　　芷缨明明见她睡得好好的，动静之大，实难想象她前一秒还在熟睡当中，不禁骇了一大跳，颤声道：“你……你没睡吗？”馥贞紧张道：“你听！”芷缨害怕：“听什么？”馥贞“啊哈”一声，乐道：“她往西边追去啦。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寝室，把她的向日葵也拔了。”扯过衣服披在身上，胡乱的穿好鞋子，心中窃喜，像做贼一般，摸回自己的寝室，执行偷袭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金陵女中的学生们便被统一带到了社会实践的地点。馥贞难得早起，昨儿又和俞梅闹腾了一整晚，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路上哈欠声不断：“困……困……我好困啊。”芷缨拿出薄荷油洒在她太阳穴上，揉了许久也不见功效，眼瞧着已经抵达医院了，馥贞还软绵绵的靠在她的身上。

　　芷缨推她道：“起来啦，你快瞧瞧，好漂亮的医院。”馥贞睁开一只眼睛，但瞧得绿树红花，一排排油绿的葡萄架围绕着一座大理石砌成的精致洋楼，楼身乳白，纹饰典雅而不失大气。馥贞一怔：“咦，我们不是去医院吗？怎么跑到教堂里来啦？”睡意顿时消减了大半，睁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惊喜交集，精神立时为之一振。

　　宛筠道：“别高兴得太早，医院在教堂的后院呢。”馥贞“哦”了一声，满眼好奇的往教堂内部张望：“哎你说，神父是留着头发还是都剃成了光头啊？他们穿什么呢？难不成也披着袈裟？”越说越是兴奋，忽尔拍手大喜：“太好玩啦！我还正想找人帮我算算命呢。”

　　宛筠扑哧一笑：“他们是神父，又不是和尚算命先生，哪会穿什么袈裟，算什么命呀？”馥贞小嘴一扁，嘀咕道：“那可没意思啦，还不如送我上少林寺。”打了个哈欠，神态复又慵懒。芷缨推推她道：“走啦。”和宛筠一起，拉着馥贞，跟随大部队，在教堂门口列队整齐。

　　芷缨指着馥贞手中沉甸甸的包裹道：“你手里拿的什么？这样辛苦。”馥贞诡异一笑：“你们猜。”芷缨想了想，摇头道：“嗯……我猜不出。”宛筠道：“你又想些什么鬼点子啦？”馥贞扮了个鬼脸道：“是是是，只有你沈大小姐想的才是正经点子，人家想出来的都是鬼点子。”二人平时开玩笑惯了，宛筠知她嘴巴厉害，也不以为忤。

　　馥贞将二人拉至耳畔，神神秘秘道：“我只给你们俩看，你们可要帮我保守秘密哦。”芷缨睁大了眼睛，心道：“难不成她捉了一只鸟儿来？”馥贞行事向来令人捉摸不透，越是搞怪的事情，她就越可能去做。馥贞往前后左右窥了几眼，确信四周无人，扒开袋子道：“嘻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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