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燕燕于飞

　　二人走到楼下的小树林中，芷缨轻描淡写的将伤口的由来说了。宛筠听罢，不禁又惊讶，又气愤，口中只不停重复：“她怎么能打你呢？就算是你姐姐也不可以啊！”想到这一个寒假，自己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致洵身上，以至于好姐妹生病住院，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内心禁不住又一阵自责。芷缨反倒安慰起她来：“算了，我都不怪姐姐了。她被郑家赶了出来，心情不好，那也是有的。再说了，你看，我不已经好了吗？”

　　正说间，忽听得林子的西边传来一阵争吵声，只听俞梅扯起了嗓门，叫唤：“又有社会实践？什么玩意儿嘛。都要毕业了，还整天搞啥破实践。这又脏又臭又累的，谁耐烦呀！”宛筠和芷缨听她不住抱怨，对望一眼，心下均想：“我们这学期有社会实践？”脸上神色兴奋，都十分好奇将要去哪儿。

　　只听馥贞接口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呗，谁还绑你去了不成？”俞梅苦恼道：“你以为我想去啊？期末考核不及格怎么办？你想我毕不了业啊。”馥贞冷笑：“毕不了业你活该啊！”俞梅声音顿时提高了几分，喝道：“戴馥贞，你嘴巴放干净点。”宛筠和芷缨摇头一笑，她二人吵架，那真是再正常不过。

　　宛筠道：“我们去那边说吧。”刚要与芷缨携手离开。忽听得俞梅带着哭腔喊道：“还怎么叫人活啊？医院啊，我的天哪，也不想想那是什么恶心的地方。我可先申明啊，我晕血，可去不得那种邋遢地方。”芷缨顿时喜形于色：“是医院么？”因为病中送花一事，她对医院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宛筠奇怪的望了她一眼，心道：“她生病这么长时间，提起医院，非但不怕，还如此欢喜？”

　　二人驻足又听。馥贞奚落道：“骗谁呢你？你晕血啊，你这么强悍，你嗜血还差不多。”芷缨和宛筠听在耳中，都不禁莞尔。馥贞又道：“哎哟喂，大小姐，你可仔细看清楚喽。哪哪，‘行善积德，救死扶伤’，你就该多去那种地方。”俞梅道：“怎么？”馥贞道：“赎罪啊，省得你欠下的罪孽太多，喝水都要塞牙缝。”俞梅大怒：“你咒我？”二人狂奔狂赶，顷刻间便追到了沈夏二人面前。

　　馥贞奇道：“咦，你俩怎么在这儿？”俞梅气喘吁吁的赶上，一眼瞥见，也是奇道：“咦，你俩怎么在这儿？”馥贞道：“羞不羞啊？这么大个人了，就只会学人家说话。”俞梅道：“谁学你说话啦？”眼见着二人又成争吵之势，芷缨拉拉宛筠衣袖，道：“我们走吧。”

　　一阵风吹来，宛筠的长发随风散开，芷缨额前的刘海也被风掀起。俞梅一转眼间，瞧见芷缨额角尚且红肿的伤疤，顿时来了兴致，幸灾乐祸的道：“哟，夏芷缨，几日不见，恭喜你变漂亮了呀。”芷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将额发整理好。馥贞吃惊道：“你上哪儿摔破了头？”

　　俞梅得意洋洋的道：“她这哪儿是摔的啊，被人打了是不是？”芷缨低头不答，家丑毕竟不可外扬，俞梅抱着取笑的态度而来，也没必要对她言明一切。馥贞眼珠子一翻：“她是被人打的，你却是自个儿摔的。”俞梅一愣：“什么？”还没反应过来，馥贞忽往她肩头一推，俞梅重心不稳，顿时坐翻在地。馥贞假意惊讶：“啊！你没事吧？”一句话说完，撒腿便跑。俞梅拍掉满身灰尘，大叫：“戴馥贞，你给我站住！”不要命的追了上去。

　　二人飞快的跑来，又飞快的跑开，这对冤家，真让人看了好气又好笑。宛筠安慰道：“俞梅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芷缨摇摇头：“古人说‘祸兮福所倚’，我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当下将病中小男孩送花一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与了她听。宛筠听罢，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真的么？听起来简直像童话一样。那个大哥哥是谁？”芷缨脸上忽现娇羞之色：“我倒希望是他呢。”

　　宛筠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谁啊？”芷缨忸怩道：“我跟你说起过的呀。”宛筠沉吟道：“你跟我说起过的……章炳银？”芷缨大羞，道：“不不，是徐子成。”宛筠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芷缨一呆，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呀？”心中一紧：“难道子成已经有女友了？”

　　宛筠颇有些奇怪道：“子成去年九月中就去俄国了，你不知道吗？”芷缨心中大震，道：“他去俄国了？”顿如晴天霹雳，整个天空似乎都灰暗了下来。宛筠道：“是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原来他都没告诉你啊？”芷缨心中茫然一片，忽的醒起：“他若九月中旬就去了俄国，那他根本就没有去游.行啊。”

　　宛筠见她突然顿住，连叫了两声，芷缨宛似没听见一般。宛筠见她越走越远，叫她又不听，略觉奇怪，刚想要转身出林，忽见小路尽头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心道：“面孔好生，难道是新来的教课老师？”口中含了句：“老师好”，面带微笑的朝他走去。

　　那青年男子见宛筠走近，一抖身前衣襟，气度十足的迎面走来。宛筠鞠躬致礼：“老师好！”一言出口，却听得面前男子连叫：“不敢当，不敢当。”随即却又沾沾自喜一声：“我长得很像老师吗？”

　　宛筠抬头一看，眼前之人衣冠楚楚，头发后梳。一怔之下，顿觉他面孔好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那青年男子醒醒嗓子，笑眯眯的道：“沈小姐，咱们又见面啦！”

　　宛筠见了他的痴痴迷迷的神情，陡然间回想起来，笑问：“郑伯伯还好吗？”这青年男子正是郑克生。自从上次和宛筠在自家楼梯上相遇后，便被她美丽的容颜迷得神魂颠倒，再看其他女子，都不是那个味儿，明知宛筠对自己没好脸色，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念想，一路寻到了金陵女中来。

　　郑克生痴呆道：“好看，好看……”宛筠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我问你郑伯伯好不好？”郑克生如梦初醒：“啊？好，好……一切都好。”宛筠瞪着他道：“你来干什么？”郑克生道：“我来找你啊。”宛筠皮笑肉不笑，转身便走：“我没空。”

　　郑克生一路拦截：“哎哎，你别走啊。”伸手便搭住了她的肩头。宛筠深吸一口凉气：“拿开！”郑克生忙道：“是，是。”满脸赔笑，将手移开。宛筠冷冷道：“有事就说。”郑克生扭扭捏捏：“没事，呵呵，真的没事……”宛筠心下暗恼：“这人有病吗？”她是女儿家，脏话总是不便出口，白了他一眼，提步又走。

　　刚走出两步，树林中“咻”的一声，蹿出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小厮，双臂张开，拦在宛筠身前，嚷嚷道：“咱二爷还没叫你走呢。”说话之人正是郑克生的跟班王艋。郑克生笑嘻嘻的道：“说几句话嘛，沈小姐别着急啊。”宛筠指着王艋道：“你走开。”王艋不动。郑克生连使眼色，道：“听不懂人话是吧？沈小姐叫你滚，你就赶紧滚啊。”在王艋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王艋便如一只衰狗般，夹着尾巴，逃入了林中。

　　宛筠见郑克生西装革履，打扮得那么斯文，开口却尽是脏话，嘴角冷笑，心中对他的轻蔑之意又多添了几分。郑克生讨好道：“沈小姐，你看，我把他轰走了。”宛筠回敬他一句：“那我可得谢谢你了啊。”郑克生嘻嘻笑道：“那个信……你看了么？”宛筠一奇：“什么信？”斜睥他一眼，顿时明了，笑道：“我信收得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封？”

　　郑克生心头一惊：“妈的，居然有人敢跟爷抢女人！”围着宛筠转了两圈，心想她长得如此漂亮，自己都看得上，更别说其他男人了。一低头，忽然瞥见她裙袋里露出信封一角，正是芷缨刚刚转交的那封，霎时间大喜，将信一抽而出，恭恭敬敬的呈上，心道：“看来她对我还是有情有义，面上装得冷，我给她的信却时刻揣在身边。”宛筠一愣：“这是你写的？”随手往地上一扔：“要早知道是你写的，我收还懒得收呢。”

　　郑克生忙将信件拾起，道：“你看哪，你都还没看啊。”宛筠道：“我不爱看。”郑克生从小过的便是儿皇帝般的生活，他一生之中，还没像今天这般苦苦哀求过谁，连碰几颗钉子，恼怒之情明显压过了心中对宛筠的喜爱之意，喝道：“你看不看？”粗声粗气，语气中已大有威胁之意。

　　宛筠是沈氏的女儿，她从小过的也是公主般的生活。按照她往日的脾性，郑克生越是胁迫，那她一定不看。可在这小树林中，偏生四下无人，又被郑克生主仆缠得没法脱身，只得气鼓鼓的将信撕开，心中暗道：“要是致洵哥哥在，他一定会保护我。”

　　宛筠抽出信来，往郑克生脸上一甩，道：“你读给我听。”郑克生霎时一慌：“我……我……你干吗不自己读啊？”宛筠道：“你该不会不识字吧？”郑克生眼神躲闪：“怎……怎么可能！”宛筠心觉有趣，一本正经的拿起信，感情充沛的朗读起来：“有美人兮，在水一方。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郑克生摇头晃脑的听着，心想这情书写得文艺，宛筠一定会感动，这样自己的一沓钞票也就没白花了。哪知宛筠念了一半，声音忽然消停，将信纸一对折，道：“下一句是什么，你背给我听。”郑克生一呆：“什么？背？这么长，我哪儿会背啊？”宛筠嫣然一笑：“这情书不是你写的吧？怎么，自己写过什么都不记得啦？”

　　郑克生掩饰道：“我……我记性不好。”宛筠将信往他怀里一摔，道：“这不是你写的！”郑克生脱口而出：“你咋知道？”又忙着改口：“我是说你咋知道这不是我写的？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写的！”宛筠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道：“就凭你也写得出这手好字？”想到致洵书法飘逸，行楷草俱佳，内心不禁暗自得意。

　　宛筠道：“少费工夫了，我明说了吧，我有喜欢的人了。”郑克生气急败坏，大吼一声：“什么？是哪个不要命的？”宛筠心想倘若说实话，他指不定会报复致洵，微微一笑，道：“说出来呀，你都不信。可我也不知怎么的，别人都说不妥，可我偏偏喜欢他，怎么也放不下。”郑克生听她说得真，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心道：“爷横行南京城这么多年，还没听说个有哪个敢跟爷抢女人的。我要知道那小子是谁，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剁成肉泥……”心中恶毒的诅咒还没念完，忽听得宛筠娇柔一声：“你听仔细了啊。”郑克生全神贯注，竖起耳朵道：“你说，我听着！”但听得宛筠格格娇笑，吐字清晰：“郑仲南！”

　　郑克生如当头受了一棒：“什么？郑仲南？我大哥？”呆望着宛筠飘然出林，竟忘了去追。郑克生小霸王一只，向来是美女主动投怀送抱，真正在追女孩子上却毫无经验。耳听宛筠说喜欢的是郑仲南，又想她说的那句：“别人都说不妥，可我偏偏喜欢他，怎么也放不下。”想到宛筠宁愿选择已经结过婚的大哥，也不选择对她百依百顺的自己，内心怄气，回到家中，见了郑仲南咬牙切齿，气得连晚饭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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