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燕燕于飞

　　一阵雪雾在眼前扬起，那小男孩拿着铲子将地上的雪泥刨得四下乱飞。芷缨想出了神，几粒细雪沾到了睫毛上。那小男孩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的雪花：“姐姐，我们来玩儿过家家吧。”芷缨微微一笑：“好啊，怎么玩？”那小男孩道：“我当爸爸，你当妈妈。”芷缨莞尔：“这可不好玩了。”那小男孩扛起小桶，郑重嘱咐：“你照顾着孩儿们，我出去打猎啦！”拾起一根枯树枝，瞄准雪地，口中“砰砰”配音，奔到不远处，拔起地上的一株枯草，欢天喜地的大喊：“我抓到兔子啦，快开门呀。”

　　芷缨觉得好笑，伸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开门的动作。那小男孩喘着粗气将草根往面前地上一扔，假装抹了抹汗水，道：“天黑啦，我要睡觉啦。”拉拉芷缨的手，低声道：“快睡吧，大灰狼就要来啦。”说着，倒头便躺在了雪地之上。芷缨“啊哟”一声，又忙将他抱起，替他拂去后脑上的雪花，关切道：“冷吗？”那小男孩摇头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芷缨抿嘴一笑：“那你告诉姐姐，大哥哥是谁？”那小男孩又摇头道：“大哥哥不让我说。”芷缨道：“你告诉我，我也不跟他说。”那小男孩想了想：“大哥哥就是大哥哥，他给我买新衣服，还带我去吃好吃的。”芷缨道：“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呢？”那小男孩茫然道：“我不知道。”

　　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寒假转眼告罄，芷缨额头上的创伤也基本好全。这日清晨，她依旧留在病房中，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那小男孩到来。日至晌午，病房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芷缨由期待渐转至焦躁不安，那小男孩每天准时送花，二十几日来从不间断，心里不禁担心：“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越想越怕，忍不住下楼去找了一圈，寻遍了所有平时与他玩耍的地方，却始终没能瞧见小男孩的踪影。

　　芷缨心道：“难道是大哥哥不叫他送花给我了？”转念一想：“是了，我的伤基本上好全，他也没理由再送我花了。”担心之情顿减，内心却有些淡淡的失落：“一花一世界。我已拥有这么多的花儿，还想要再得到些什么呢？”从每一朵花上摘取一片花瓣，将它们压到了日记本中。

　　正整理着花瓣，忽觉眼前一暗，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大姐姐，你猜我是谁？”芷缨喜出望外，转过头来，果见那小男孩笑嘻嘻的站在她背后，两颗门牙上还沾着巧克力酱。

　　芷缨又惊又喜，抱住他道：“可把姐姐担心坏了。”那小男孩吐吐舌头，眼珠机灵一转，道：“大哥哥叫你下去呢。”拉着芷缨的手便飞奔楼下。小孩子精力旺盛，又不懂得照顾病人，好在芷缨已无大碍，被他拉着一路狂奔，身体也还勉强吃得消。

　　跑到楼下，芷缨环顾四周，疑惑道：“大哥哥在哪儿呢？”那小男孩往雪地中一指。芷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群看热闹的人围在雪地中央，像是在簇拥着什么。芷缨心中一震，登时怦然心跳：“难道那人正捧着花儿，站在那里等我吗？”有些兴奋，更觉紧张，全身僵硬的由那小男孩牵着往圈中走去。

　　扒开人群，眼前陡地一亮。但见纯白的雪地上用花朵摆出了一个大大的桃心，桃心中间是由上百朵玫瑰拼成的英文字母“MayYouHappy”。在冰雪的背景下，黄的是雏菊，粉的是百合，紫的是勿忘我，红的是玫瑰花。芷缨霎时大震，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简直难以置信。围观众人一齐鼓掌，有的在说：“姑娘，好福气啊。”有的在叫：“姑娘，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芷缨环视四周，心中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眼眶一热，泪水“啪啪”而落。

　　那小男孩双手捧着一只硕大的奶油蛋糕，左右不稳的穿过人群走来。芷缨吃了一惊，适才那小男孩一直陪在身边，都不知他从哪儿突然抱来了这么一只大蛋糕。那小男孩紧盯着蛋糕，嘴馋道：“姐姐，你吹蜡烛吧。”蛋糕上插着一只拇指粗的彩色蜡烛，两只雪人立在蛋糕上，一只围着红围巾，一只左手提桶，右手拿铲，正是某日芷缨和那小男孩玩耍时，二人的装扮。

　　芷缨含泪一笑，接过蛋糕放在雪地上。那小男孩道：“大哥哥还让我告诉你……”摸了摸脑袋，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来大哥哥究竟交代了些什么。芷缨道：“大哥哥都说什么了？”那小男孩满脸歉意：“我忘了。”芷缨笑着摸摸他头道：“没关系，替我谢谢大哥哥。”将他抱在怀中，道：“你帮姐姐许个愿望吧。”那小男孩欢天喜地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大声道：“我要姐姐当我妈妈！”众人轰然大笑。芷缨害羞道：“姐姐是姐姐，不能当你妈妈。”那小男孩满眼奇怪：“可是姐姐对我好，我就想姐姐当我妈妈。”……

　　笑声在寒风中回荡，病房里的花朵还未凋谢，芷缨已经康复回家。一座冰冷的医院，却给了心灰意冷的她最为温暖的回忆。送花之人究竟是谁，依旧还是个谜。可不管怎样，他给过她希望，给过她鼓励，帮她挺过了这难熬的冬季。她知道，一切都将会好，再往前走，一定会是春天。

　　“谢谢你。”芷缨站在医院门口，回眸一望。云妈已经将行李都提上了黄包车，催道：“小姐，快上来吧，咱回去啦。”黄包车夫将汗巾往背上一甩，一拉缰绳，声音洪亮：“回家喽！”，脚步轻快，载着二人跑街穿巷。

　　天气一日胜似一日暖和。芷缨在家没住几天，又踏上了回学校的路程。自从年初的变故后，家中气氛晦暗不少，可该冷漠的依旧冷漠，该苛刻的依旧苛刻，二十几年来那个骄傲跋扈的大小姐，就算折断了翅膀，依旧自命不凡，还认为自己是一只五彩的人中凤凰。离家的感觉总是那样轻松，想到即将见到宛筠，芷缨脸上不自禁的浮现出喜色。

　　到得寝室，只见宛筠床铺上乱糟糟的一团，宛筠的乳母正在为她整理床铺。芷缨礼貌道：“李妈好。宛筠在哪儿呢？”李妈起身还礼：“大小姐啊，她下楼去了，好像是……”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哐啷”一声响，馥贞捂着耳朵奔进，边跑边大声叫嚷：“啊啊啊，吓死我啦！谁啊？没事干吗把箱子堆在门后面呀？”

　　芷缨欣喜道：“馥贞，你回来啦？”馥贞拍着胸口道：“我早回来啦。咦，宛筠呢？这儿有封她的信。”芷缨接过一看，信封上提着几个硬朗的大字：“沈宛筠亲启”，有收件人，却唯独没属落款，会心一笑，心道：“看来又是出自哪个仰慕者的手笔了。”

　　李妈从床铺上直起腰来，道：“是给大小姐的吗？您交给老奴吧。”芷缨忙将信件收到了怀里，道：“我自己给她便好。”馥贞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在房间里四处搜寻：“有没有吃的啊？快拿出来，我都快饿死啦。”芷缨笑道：“真羡慕你，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的。”馥贞拉起她的下巴，瞅着她道：“都像你啊？瘦得跟条竹竿一样。”二人正说着，忽听得门口恚怒一声：“戴馥贞，你给我滚出来！”却是俞梅的声音。

　　馥贞皱眉道：“你没事又在发什么怪脾气？”俞梅怒道：“我问你，你的东西到底要不要收？”馥贞道：“我收不收关你什么事？你倒管得挺宽。”俞梅俏脸涨成了紫红色，忿忿的道：“关我什么事？哼，你碍着本小姐了，本小姐看不惯，就关我的事儿了，怎么着？”馥贞冷笑：“挡着你的路啦？那可不好意思，你要是看不惯，那你帮我收拾了不就得了？”俞梅双手叉腰：“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收是不收？”馥贞摇头晃脑：“收乎哉？不收也。”俞梅摔门而出：“那你就别怪我扔了它！”馥贞情知她说得出做得到，急忙追了出去：“你扔我的，我就扔你的……”跑得老远了，走廊上还隐隐传来二人叫骂的声音。

　　芷缨微微一笑，遍观金陵女中，也只有馥贞敢与俞梅对着争吵，偏巧二人又被分在同一个宿舍，斗嘴之类早成了家常便饭。打开箱子，将衣物一件件的叠放整齐，正收拾着，忽觉眼前一暗，一双白皙滑腻的手按住了她双眸。芷缨一喜，回头道：“宛筠？”宛筠笑道：“我俩终于又见面啦。”捧住她的脸，在她刘海上轻拍了两下。

　　芷缨触动伤口，不禁“啊”一声轻呼。宛筠惊道：“你额头怎么啦？”芷缨微微一笑：“没事了，我不小心碰的。”宛筠拽住她手臂，想要细看，一捏之下，抓住的竟然都是衣服，惊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内心着实担忧，短短的一个寒假，芷缨究竟都遭受了些什么。

　　芷缨道：“这儿有你的一封信……”宛筠打断道：“你别打岔。”芷缨吁了口气，知道终究瞒不住，见李妈在畔，又牵起她手道：“我们下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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