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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郑城监狱的厨房,乃是此地无数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之一,可今日便是在这个小小的角落中,有两名女子当场表演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变脸神技。

  大门关上的瞬间,原本淳朴热情的大婶眼中瞬间充满贪欲,她将米在水中简单过了遍就倒进锅中,然后搓着肥厚的手掌向身后走去,而羞怯的少妇也一改腼腆形容,嘴角露出凉薄的冷笑。

  两人短暂对峙,少妇轻哼一声,从袖口掣出枚银簪子出来,对大婶伸手道:“先将这个给你,待我回来后,你还有别的好处。”

  大婶眼冒绿光,死死盯着少妇的袖口,恨不得将她整条袖子扯下来带走,喃喃道:“你既然有银子,想必也有金子了,与其让你家小情儿甜言蜜语哄了去,倒不如给我……”

  话没说完,她忽然觉得腕上一麻,同时嘴巴被人捂住。

  少妇对着她耳朵低声道:“你已中了我的毒,若不想死,便老实呆着,这毒除了我,旁人决计解不了。”

  大婶骇的脸上横肉颤抖,忙不迭的点头,战战栗栗的目送少妇离开。

  ……

  这少妇就是何雀,她扮作普通百姓,千方百计的随煮饭妇人混进来这个到过多次的所在,只是在以前,身为何家小姐,赵氏夫人,她都是盛装华服,挽着丈夫的手,被侍卫婢女前后拥簇着来此,身边丈夫虽然偶尔花心,寻常也是甜言蜜语,小意温存。

  可就在昨天,一切都不同了。

  何雀心中暗恨难休,避着巡逻的队伍,左转右转,依着往日记忆,慢慢摸索到重监区的外头,左右张望一番,伸手扣了扣门。

  狱卒打开门的那刻,惊觉脸上被冷风猛的一扑,同时脖子被人扼住往里拖,他挣扎不到两下,身子就已然失去了知觉,向后跌去。

  何雀从狱卒身上拔出碧绿色的小针。

  她摘下对方腰畔的钥匙,又将人推在角落里,摆出坐着的姿势,再把他的帽子拉到眼睛上,使得外人看来,仿佛是打瞌睡的模样。

  如今她手中资源有限,是以刚刚对付那等蠢妇时,没舍得用上涂药的簪子,只好用言语恐吓,但这些狱卒多少学过些武艺,只好动了身边并不太多的麻药。

  至于淬过致命剧毒的碧蛇针,何雀一直小心保存,不到万不得已时,绝对不去动用。

  ……

  重监区与普通的牢房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异之处,同样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是典狱官,狱卒们待的地方,前头接待来客,中间办公,后头则是库房,侧面还设了小小的隔间,供给值夜的人住,如果有赁不起屋子的小吏,也可以暂时住在此处。

  这一层里有两扇特殊的门,打开后,再往下走过三折的长长石阶,才是犯人待的第二层。

  地下充满霉气,潮气,土腥气和不知名的恶臭,角落里不断能见到老鼠蟑螂流窜,显得又阴森又可怖。

  铜灯嵌死在墙内,光晕昏黄。

  赵昌义的手脚被铐住,连着铁链,末段深深钉入石壁中,他就坐在最里面的草堆上,送饭时也懒得站起来——就算站起来,走不了几步,身上链子就会绷紧,发出清脆的提示声。

  “前车进六。”对面的牢房中,不紧不慢的传来熟悉的声音。

  赵昌义懒懒接下去:“后炮平一。”

  “赵兄这步下的似乎很不如何啊,横竖何某现在时间充裕,兄长大可以再仔细斟酌一二。”何锦之扬声道。

  “你我皆身陷囹圄,棋局上的胜负还有什么可在意的。”赵昌义淡淡道。

  “那可未必。”何锦之的声音变低了,白色的囚衣套在他身上,显得肥大而空落,青年望着墙壁上那团小小的灯光,忽而笑道,“本来在这里,也是有小窗可以透透气的。”

  赵昌义沉默了起来,何锦之说的他知道,这些牢房的顶端原本都有个精铁铸造的小小窗户,日光可以从里面照进来,为囚犯绝望的生涯带来微弱的生气。

  在前年,自己第一次陪高绶来此巡视时,有个极难啃的硬骨头正好被扔在这里发霉,同僚们本来都放弃从他嘴里掏出钱了,可就是自己,如此才干出众,敏锐的发现对方瞧着气窗时略略柔和的神情,便建议高绶,将窗户全部用泥封死。

  此后,这里的光源便只剩下墙壁内嵌的铜灯。

  他又嘱咐下面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便将铜灯灭去一盏。

  光芒点点消逝,黑暗张着大嘴,仿佛要吞噬一切。

  牢房四周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不被允许和犯人产生交流。

  之后仅仅过了三天,便传来对方绝望崩溃,最终吐露财产藏匿地点的好消息,其中有样家传珍宝被献给小王公子后,颇受喜爱,连带自己也跟着被重用起来。

  如此机敏干练的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赵昌义恍惚的想,有多久没看到阳光了,一天还是两天,狱卒上次送饭是什么时候,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牢房的走道中吹起冷风,灯花随之一阵乱闪。

  是他们要开始灭灯了么!赵昌义心中猛的浮起这个念头,他嘴唇发白,指尖发抖,额头上一片湿冷。

  黑暗里,恐惧在不断蔓延。

  隔壁牢房,何锦之忽然轻叹一声:“你终究还是来了。”

  身为习武之人,何锦之无论眼力还是听力都远远强过对门邻居,他甚是怅然的看着走道尽头,看着自己装束陌生的妹妹。

  “我来了。”何雀低声道,她手中拿着从狱卒身上得来的钥匙串,想要解开兄长和丈夫身上的枷锁。

  “没用的。”何锦之有些好笑,“这些全是‘黑院’的人带出来的东西,他们又怎会把钥匙放在你能拿到的地方?”

  “黑院”指的便是齐国□□所立,如今传言被长宁郡主暗中控制的机构象理院,它根须遍地,又习惯于隐忍不动声色,路上的贩夫,走镖的江湖老客,负笈赶考的书生,甚至倚门卖笑的花魁,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暗桩,不知何时便会露出本来面目,狠狠咬人一口。

  “总得试试。”何雀声音透着难以压抑的恨意,“在这里就放弃了,以后还怎么翻身报仇!”

  数代基业通通毁于一旦,叫人怎能甘心!

  赵昌义沉默的看着妻子依次试过每一把钥匙,直到最后拿出匕首,开始徒劳的割着厚厚的镣铐。

  “你还是快点走罢。”赵昌义缓缓道,“复仇之事不必再提,提也无用。”

  “你认命,你怕了她们?”何雀冷冷质问。

  “怕,怎地不怕,但至少赵某还没因为听到长宁郡主的名字,就吓得把什么都吐了出去。”赵昌义讽刺道,看着妻子苍白怨怒的脸,接着道,“建康,长宁,朝歌三人目前结盟稳固,焉州只怕无人能动的她们,你若想东山再起,便往北去,投入小王公子门下,或是往南,求你师父收容。”

  “也可以先和师父会面,听说他老人家近来也渐渐腻烦在江湖上漂泊,不如趁此机会劝劝师父也一同投靠司徒公,接受供奉。”何锦之续道。

  何雀的嘴唇咬出了血:“可小王公子生性渔色,我,我……”

  “那岂不正好,夫人容貌娇美,且出身大家,知书达理。”赵昌义平静道,“想必能讨小王公子喜欢。”

  何雀兜脸啐了他一口,正想骂人时,走道尽头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

  门打开又被关上,一个人从外头走进来。

  来人通体玄衣,窄袖束腰,薄底快靴,手中提着一杆素白□□。对面三人方才抬头看过来,她已飞身掠出,迅如清风,十丈距离倏忽越过。

  何雀自地上猛的弹起,对方刚刚进入光线昏暗的地牢,视线必然会存在短暂的模糊,她趁对方掠到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抬手打出一枚碧蛇针。

  朝歌目光始终低垂,似乎真的被眼前的昏暗所迷惑,迎着对手的暗器,她身法丝毫不减,仅仅将白鹄变竖为横,向前一指。

  枪尖正对针尖。

  黑暗中发出一声金属互碰的轻响,碧蛇针撞在敌人的武器上,瞬间化作一道细细的光线,朝主人反射回去。

  何雀发暗器的手还未放下,肩膀上便传来被女子指甲划过似的痛感,碧蛇针刺穿她的布衣,擦着肌肤飞过,带出一道细痕,从中渗出黑红色的毒血。

  “何兄?!”赵昌义叫道,声音里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

  何雀一面忙着封住自己的穴道,延缓毒血向心脏蔓延的速度,一面扭头看去——在她身后,何锦之眼窝,嘴唇上都泛起黑青,虽然身体还保持着伺机而动的姿态,可喉咙上,却已有根细针在轻轻颤动。

  何锦之死了。

  朝歌方才不是失了准头,没能将碧蛇针成功钉入何雀的肩头,而是在刺伤敌人的同时,顺手解决掉了另一个高手。

  何雀向她兄长的方向扑去,却在中途就无力的跌在地上,脑海中浮现无数彩色的光点,她抖着手,在衣襟中翻找碧蛇针的解药。

  眼前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像隔着水汽,壁灯晕成黄色的圆,时远时近。

  她侧身倒在地上,受伤的半边全无知觉,就像拖着团死肉,何雀看见一双靴子进入视线,紧接着,靴子的主人俯身蹲下,轻轻拨开她的手,拿出衣服中藏着的瓶瓶罐罐。

  “哪一瓶是解药?”朝歌笑问。

  “白,白色的……”何雀伸出五根细长的手指,在一刻之前,她还想着报仇,想着夺回失去的权势财富,可现在,她却只求能够活下去,即使得像普通百姓一样辛苦劳作。

  “朝某曾答允夫人,若是愿意配合,可以不将赵何两家连根拔起。”朝歌起身,不紧不慢道,“两位老大人并非朝某所杀,此次除了首恶定了斩刑外,余者最高不过流放,也算是完成了对夫人的诺言。”

  “救,救我……”

  “咱们前账既然已经结清,今天的事情,可就得另外算了。”朝歌隔空弹指,在何雀的肩头点开一个小洞,毒血从里面汨汨外流。

  “朝大人想怎样?”随着毒血的流出,何雀稍稍恢复了几分清醒,吃力问道。

  朝歌抱臂,靠在牢门上,轻笑道:“朝某知道梅东鲁梅前辈是赵夫人授业恩师,不知夫人随师父学艺时,可曾听梅老前辈说过他年轻时候的旧事?”

  “旧事?”受到毒性影响,何雀反应变得迟钝许多,努力从脑海中搜索往日的记忆。

  “比如说,梅前辈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师承哪座山头。”朝歌笑问,“齐国富贵人家常常有人会延请武林高手到家中坐镇,怎么梅前辈与夫人有师徒之谊,居然没来做过客么。”

  经朝歌提醒,许多往事渐渐浮上何雀的心头。

  梅东鲁十五年前在周国扬名时,明明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无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师门在哪里,素日就算对着亲近之人,也闭口不谈往事。

  何家兄妹奉上重金拜入门下后,无论如何劝说,梅东鲁也不肯亲自到郑城来,最多只在女儿河南岸住下,结庐教授弟子武艺。

  “师父不喜欢齐国。”何雀勉强道。

  “是不喜欢来,还是不敢来?”朝歌问,接着一笑,“算了,赵夫人还是告诉朝某如何与梅前辈见面罢,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才清楚。”

  何雀微微犹豫,但师徒情谊终究比不上性命相关,只好吐露了师父的栖身地点,断断续续道:“师父之前曾说过,等,等君子城武榜出世后,会过来瞧瞧,顺便寻榜上的高手挑战一二。若我们有事找人,可以去君子城外十里处的郑家老店碰碰运气。”

  “多谢夫人告知。”朝歌欠欠身,转身欲走。

  “等等,解药——”何雀在地上挣了几步,再次对着敌人伸出手来。

  朝歌歪头看她,眉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怜悯,她将白色的瓶子握在掌中,然后缓缓松开手。

  瓷瓶和里面的解药已经化作了白色的粉末,像极了一堆碾碎的冰屑。

  朝歌对着手掌吹了口气,粉末如雪花那样飞舞在空中,勾勒出风流动的形状和方向。

  这些粉末落进干草堆,混入地上的腐土,少少的一些正好落在何雀的伤口上,却立刻被流淌的毒血冲掉。

  “对不住。”朝歌声音温柔,显得有些腼腆,也有些歉疚,“可朝某方才没有答允过夫人,会把解药给你啊。”

  何雀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她的手颓然落下,就像枯黄的秋叶,终于坠落到土中。

  走道尽头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朝歌在离开最后一次回过头,抬手,无声挥出两道掌风,地牢两边的灯光再次掀起一阵狂闪乱抖,紧接着全数熄灭。

  “咔嚓。”

  关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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