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里娃 2
“她还是快嘴杨亚南的客户经理。杨亚南刚来时和你我也一样，对这些客户经理很迷信，认为她们水平都很高，有事就请教她们。她的一个股票涨到十二块，想卖，让钱颖来看，钱颖说拿着，这股还要涨。结果没两天就大跌了。你打开这个股票看看，现在跌到几块了？三块多！亚南哭都没眼泪……千万不要迷信她们，也不要对她们抱多大期望。”
李忠觉得宋翠莲又给他上了一堂课。这堂课比给他讲技术指标又进了一步，使他从启蒙的一年级到了二年级，对股市有了更多的了解，不禁感慨地说道：“就这还能去做股评人？”
“要是她能讲股票让股民赚钱，她为啥不自己炒股去？电视上的股评人，千万不要太把他们的话当真。”宋翠莲说，“后来，我又换了个客户经理，就是现在的这个，也没有什么坏毛病，但也给我帮不了什么忙，只是几个月给我打一次交割单，白白地从我的交易中提成。”
“小史是保安，隔行如隔山，他怕还不如这些客户经理？”李忠说。
“你说错了。”宋翠莲摇着头说，“他自己买的两支股票都赚钱了。这说明他看股票看得准，比有些客户经理强多了。关键是他服务态度好，他工作很认真，在咱们这儿人缘也好，不管是谁，随叫随到，只要他能干、会干的事，他一定尽心尽力地给你干，咱们这儿的人从领导、工作人员到客户没有不说他好的。”
李忠又想起了小史忠于职守，严把楼梯口的事……点着头，赞成地说：“是个好娃。”
上午的股市结束了。李忠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宋翠莲讲的这些事，就像小学生课后做作业一样，越想越感到受益匪浅。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天天看电视、听股评，几个电视台同时推荐一个股票，都说是“黑马”。她买了五千股，买后从来就没见涨过，只是往下跌，十几块钱的股票跌到一块多，成了ST，还加了星号，出了局，最后她损失了五、六万。
股市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一点又开盘了。当李忠再次走进客户室时，小白脸正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睡大觉。
下午，瘦高个来了，又开始大声显摆这个股票那个股票。声音似乎吵醒了小白脸，他两手向上举着，打着哈欠，伸了个蓝腰，坐起来了。
睡醒的小白脸有了精神，接着瘦高个的话，也嚷嚷自己的股票。只见他喊道：“涨了！涨了！我买的股票涨了！涨了两毛，把中午的饭钱涨出来了。”
瘦高个说：“涨两毛，一千股也赚二百块钱哩！你中午能吃几个钱？”
“一百四十八。”小白脸觉得挺有面子。
“吃啥呀，那么多钱？”瘦高个问。
小白脸笑而不答。
宋翠莲嗤之以鼻，轻轻地“哼”了声，厌恶地低声对李忠说：“不是一个人吃哩！”
李忠会心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宋翠莲指的是小白脸和刘艳丽一起吃的饭。
说曹操，曹操到。刘艳丽推门又进来了，喊了声：“邵”，她在小白脸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她一坐下就嗲声嗲气地问：“邵，你那车怎么样，省油吗？现在这油价一天天在涨，加一箱油，跑不了几天。”
小白脸没有直接回答她，高声说：“石油涨价，石油股票也在涨，堤外损失堤内补。”
“倒也是，但石油股票涨，油价不涨不更好？”刘艳丽说。
“那当然，那当然。”小白脸附和着。
“你那车好漂亮！”刘艳丽赞美着小白脸的车，“我那车外型不好。”
乖乖，李忠吃惊地瞪大了眼，他们都有私家车？看着小白脸也就近四十岁，刘艳丽也不过三十几岁，他们年轻轻的，哪来这么多钱？
小白脸说：“我看你那车外型蛮好，我还想换个你那样的车呢！”
“你们俩干脆把车换了！”瘦高个突然冒了一句。客户室里没来几个人，瘦高个对股票的评论也没有谁听，也许是怪他们不听他的股评，在闲扯淡，就给了他俩一句。
小白脸和刘艳丽都不说话了。
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俩在一起好像不说闲淡话，心里就发痒。没过几分钟，刘艳丽又没话找话地问小白脸：“你最近回老家了没有？”
“星期天回去了。”
“老人怎么样？”
“好着哩！”
“跟谁过着哩？”
“我弟弟。”
“你弟现在干啥呢？”
“那家伙，现在也抖起来了了。”小白脸提高了声音，似乎不仅仅是回答刘艳丽的问话，“我们村有人办农家肥料加工厂，我看还蛮赚钱。我给他投资了十几万，让他也办了一个。我说你一天不要多赚，赚个四五百，一月就是一万多，一年弄得好，可以收入个小二十万。那小子，雇了十几个工人，当起老板来了。”
“到底经营得咋样？”
“还可以。”
“那你投资，是算你的还是算他的？”
“那家伙不会记账，开始就记个流水账，我给他拿了些账本，教他把账记好，我回去只看他的账。”小白脸答非所问。
刘艳丽不再纠缠产权归属，继续问：“那他有些账不往上写咋办？”
“那他不敢。我能查出来。”
“亲弟兄明算账，你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得先把投资收回。”刘艳丽关切地叮咛着。
“嗯，嗯。”小白脸应着。
“你哥现在干啥？”刘艳丽问了弟弟又问哥哥。
“我哥开了两个家具店。”
“两个？你哥挺有钱。”
“起动资金是我给的。”
李忠吐着舌头，扭头看了下小白脸，心想：这家伙是在吹牛还是真的。听说他炒股投入了八十多万，又投资他弟办厂，投资他哥开店，还有房子、车。他有多少钱？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完。李忠吃惊得嘴张成了“O”型，用大拇指向后点了点，悄声问宋翠莲：“他原来是干啥的？”
“什么公司，销售汽车的。”宋翠莲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不是经理被……”
还没等李忠说下去，宋翠莲就会意地点点头：“是，是。”
那是个在全国轰动一时的案子，这个公司经理在澳门豪赌，一次就赔了一千多万，经过认真调查，发现他和做公司会计的情妇竟贪污了公司几千万，被判了死刑。
李忠轻轻地摇着头。李忠也是大公司的经理，他买不起小车，攒了几十万元炒炒股还怕别人知道，同样是经理，和这些贪污分子真是没法儿比啊。
不管刘艳丽和小白脸怎么说话，瘦高个一直没有停他的嘴，好像要和他们两个比赛，提高声音说：“‘东方钽业’连着涨了两个涨停板，还在涨……金属板块联动，‘山东黄金’涨势很猛……”
刘艳丽换了话题，娇声娇气地对小白脸说：“你陪我出去给我儿子挑件衣服。”
“你去吧！我挑不了。”
“你去不去？”刘艳丽站了起来，脸带不快，有些生气地说。
“去，去。”小白脸马上乖乖地站起，跟着刘艳丽出去了。
李忠是做了多年领导的人，对部下要求很严格，对上班聊天很反感，心下说，他俩要是在我的公司早被开除了。他语气中带着不满、不解地问宋翠莲：“客户经理上班不在自己办公室呆着，咋能老来咱们这儿海阔天空地聊天？”
宋翠莲说：“她们经常是这样。她不敢在自己办公室聊天，就到这里来，连打电话都到这里来打，有时候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
“谁没手机，可以到走廊打呀！要到这里打电话？”李忠说。
“手机是自己的，电话是公家的，给自己省钱呗！”
李忠直摇头，很有些烦躁。他想到了一楼大厅西墙上那斗大的红字，那自我标榜的宣传词。他在想，这些无聊的闲话，这犹如农贸市场一样吵闹的客户室，怎么也和那“优雅的环境，优质的服务”联系不到一起呀！
大约是股市不景气，证券营业厅的收入不佳，没钱装新电脑，客户室的电脑都老化了，常出点小毛病。说话间孟教授的机子又死机了。孟教授也是个能人，平时机子出点小毛病，自己收拾收拾就好了。说也怪，今天折腾了十几分钟怎么也折腾不好。
宋翠莲说：“我给你叫小史去。”
在证券营业厅里有专门的计算机维修人员，电脑有了毛病应该叫他们，怎么干这事也要叫保安小史。
宋翠莲已经走出了房门，站在门外，向坐在二楼口的小史招了招手。小史快步走来了。
宋翠莲说：“孟老师的电脑死机了，怎么也弄不好。”
小史趴在孟教授的桌下把电脑的主机折腾了一会，说：“好了，你现在试试，有啥问题再叫我。”
“小史是个能人，多面手。”宋翠莲对李忠说。
李忠望着走出去的小史，点着头说：“是个能人。”
“这孩子不错，现在难得有这么认真的人。”宋翠莲继续夸奖着说，“他是从贫困山区出来的，家里不富裕。山里娃老实勤快，好学习，在这里学会了炒股票，学会了修电脑。我让他做我的客户经理，还能给他提点成，增加点收入。当保安是临时工，一月七八百元的收入能干啥？他还要养家糊口的呀！”
李忠终于明白了宋翠莲为什么非要让小史做她的客户经理。宋翠莲不仅是个热心人还是个好心人，一直想帮衬着小史。
他更加对她有了敬意。
小史是山里娃？李忠是第一次听宋翠莲说。他脑子里浮现出了小史敦厚老成的模样。
山里他去过多次，年轻时还曾经和同事到山区搞调查，走过山里那泥泞的小道。山里人不管认识不认识你，在小道上碰见了就要问一声“来啦！”天黑了，不管你走到哪一家都可以借宿，主人总是热情地拿出山里最好的土特产，核桃、板栗、柿子……招待你。山里人还存留着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不少传统美德，淳朴厚道是他们的共性——可爱的山里人。
瘦高个还在喋喋不休：“中国和西欧纺织谈判达成协议了，纺织股要涨了，‘中纺机’起来了，宋大姐、孟教授快买……”
“你咋不买？”宋翠莲反问。
“我没钱。”
他的嘴比起宋世雄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一刻的停歇。
李忠越听越觉得烦，再也坐不住了，还没收盘他就离开了客户室，背着手走出了证券营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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