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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擦肩而过


  三日后,清晨。

  薄雾悠悠,晋城东方泛起浅淡的红,如少女两颊羞涩的晕。楚宫外的官道上,人烟正少,店家们睁着朦胧的睡眼挂起招牌,开始了一天井然有序的生活。离此不远便是巍巍皇宫,在朝阳之下镀上了鎏金的色泽,披着一抹梦幻的光辉。那是街头百姓们从不敢想象的神圣富庶之地。

  楚国坐落于南陆最富饶润泽的土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一代帝王楚穆帝在民间也一直是颇受好评,传言中,他面相肃穆,道貌岸然,却是勤政亲民,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除了半年前被盟友背叛,他在位之时,楚国对阵强齐未尝败绩,更不必说洛沂归顺,多少位高权重的贵人们一边搂着娇媚姑娘的柳腰,一边赞叹楚帝审时度势,造福百姓,笑的合不拢嘴。

  四时之间,晋城里永远是一派如春日艳艳波光的歌舞升平,举国上下都怡然自如。落雪阁整日接待宾客无数,各方言语里,尽是溢满的丰足感,即便是半年前那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未曾扰乱官宦们太平盛世的大好心情。

  历史的书卷总是被这般撰写,当旧日的硝烟渐次褪去,暖意填满了每一寸缝隙,黑暗中挣扎的痛苦和记忆永远只留给了少数人。

  落雪阁主坐在那恍若云端的位置,一双幽深的黑眸扫过人群中的一张张笑颜,眼底几乎凝结了冰霜。

  那些历经半生,宦海浮沉的当朝权贵们,寻花问柳,千金买醉,似乎早就遗忘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谆谆教诲。楚国,还远未及安稳度日的时候,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人们为奢侈糜烂的生活找来的粗劣借口。

  至少,洛沂圣族的存在,就是这庞大国土上最敏感的禁区。

  楚帝痴迷地拥搂着妩媚妖娆的妃子,毫不在意凌江一次又一次的上疏进言。洛沂女子细密如雨丝,渗透了楚国朝中的半壁江山。可是,放眼望去,除了暄王凌江,在一段求而不得的苦恋之后幡然醒悟,余下众人依然在温柔乡中沉浸不可自拔。倘若心智先于身体被麻痹,被同化,洛沂,自会不战而胜。

  未来,已指日可待。

  兰馨殿中,淑麒贵妃睁开双眼,嘴角依然残留着一丝阴冷的魅笑。又是一个如出一辙的梦。鲜红的洛水还悠悠荡在昨日,如今,焰城既已覆灭,慕容天用生命祭献了洛沂无数子民的冤魂,洛沂幸存的姑娘们为她攻下了楚国人心的半壁山河。她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右拳紧紧捏住了锦被的一角。纵然凌江有滔天本事,势单力薄,不足为惧;落雪阁主么,她倒是挺想瞧见,这令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少年,究竟有怎样的惊天智谋,以挽回这一场必败之局。

  贵妃保养精致的雪白手臂拉开了床幔的一角,立刻有侍女上前为她更衣梳妆。又是一年了。每到自己的寿诞,洛沂族人会陆续集中到阔大冷清的兰馨殿,祭祀先祖,祝寿圣母,当然,还要带来晋城内外的种种消息。届时,她会不为人知地封锁大殿,将族人们召在一起,交换着每个人最强烈而深沉的渴望。

  年复一年,那个遥远缥缈,若隐若现的蜃楼一梦,似乎是越来越近了呢。洛沂日圣女眼角狠狠觑着大红的海棠寿服,凌厉的黑瞳里,是血光的颜色。

  无辜淌下的鲜血和践碎的尊严,就要以成倍的血肉身躯祭奠奉还。

  洛水滨,沂水畔的柔雅民族,百年来寄人篱下,飘零无归,荡如浮萍,终于即将等到撕开一切面纱和伪装,站在万里苍穹之下的一天。

  她眯起眼,这天下的棋局,绝不仅仅是你们男人之间的游戏。

  日光渐渐明亮清晰,蔚蓝的晴空下,晋城的街巷霎时喧嚣热闹起来。一阵马蹄声响起,小商贩们一齐扭头朝远方看去。道路尽头,一辆裹着金丝绸缎的马车辘辘驶来,镶金的窗牖被一缕水蓝薄纱遮住,看不清车内人的模样。

  官道之上,华贵的马车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可这马车之后,随从们簇拥着前进,人数之多也令人咋舌。不少人停下脚步,聚在一块儿指指点点,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伴随着低沉的议论,嘈杂纷乱的人群顿时兴奋起来。

  一帘之隔,遮蔽了融融夏光和纷纷议论。车内,两个韶龄少女,无言对坐,唯有凹凸的石板与车辙摩擦的杂声,规律地作响。

  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一个女孩着一身淡色的绣衣,微垂着头,秀眉紧蹙,双手不安地交错着,灵眸中满是恐慌。另一女子生的花容月貌,黛眉狭长,目如秋波,此刻却只是堪堪伸手,握住身旁女孩的手臂,神色坚定地注视着她。

  手臂上的热量陡然增加,慕容薏心中一阵不适,猛一扭头,正遇上秦素月焦急而关切的目光。她回首低眸,轻轻舒了口气。马车一路颠簸,掩去了她双手轻微的颤动,心中的紧张却如夏日的艳阳,愈发的激烈而焦灼。

  十六年了,慕容薏在嘈杂的声响中阖上双眼,原来“害怕”的感觉,竟是这般无助么?

  焰城少将军从来不会害怕。每一次剑锋出鞘,疆场厮杀,都有哥哥和好友陪伴在侧,纵然是血染战甲,声嘶力竭,旌旗飘摇的一刻,焰城大胜而归,她拄着长剑,擦去面上的血污,一野曝尸中仰望着惨白的苍穹,心中只会是隐隐自豪。

  那是一位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将门之女,血脉里天生就涌动的责任和大义。

  豆蔻逝去,少女及笄,十六岁,当她生平首次开始忧心战场的残酷,战斗的无情时,她的世界,自那时起,已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心口随着马车的震颤一起一伏,慕容薏无力地倒在侧壁上,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重重疲倦——这一次,再也没有哥哥伴在身边,而秦素月,也早已不是昔日的至交好友,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是宫墙之外那个沉默寡言,深眸洞穿一切凡俗人事的冷淡少年。她长叹一声,只愿这一切快些结束,了结焰城军遗恨,父兄的家仇,自己就此回到秋寒身边,与他并肩共看江湖天下,再不念想这浮生纷扰。

  “今儿是什么日子?”一旁聚集成片的人群中,两位年轻公子艰难地穿行着,为首那人抬眼看了看高悬的日头,不解道。

  “大抵是宫中某个贵人的吉日吧,”慕容轩随口应着。他跟在苏绎宸身后,在人群的推搡之下拽住药箱,好一阵怨念:虽然这木箱完美切合了自己仆从的身份,但也着实重了些。更何况,苏绎宸医术高超,几乎能够就地取材,还从没打开过他肩上的药箱。

  “这便是了吗?”苏绎宸忽的停下脚步,向街道中央望去。一辆华丽的马车进入视野,织锦绸缎在日光下闪耀炫目。

  慕容轩也顺着看去,马车从他面前摇晃着驶过,水蓝色的窗牖被疾行时撩动的清风微微卷起。他抬手挡住艳阳,眯眼细看,只见到车内女子娇小的身形,和桃花绣服镶着金边的一角。

  只一瞬间,马车已朝皇宫的方向远去,叽叽喳喳的人群慢慢散开,他立在原地,紧蹙眉头,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异样。

  “小轩儿?小轩儿!”苏绎宸在不远处叫着他,慕容轩并不理睬,他试图去抓住脑海里那些转瞬即逝的零散片段,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阿轩!”苏绎宸已经大步走近,拽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拉,“你又在想什么!”

  慕容轩神色茫然,一时间有些语塞,半晌,垂首道:“没,没什么,走吧。”

  苏绎宸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松开他的手,往前走去。慕容轩紧随其后,时不时回头一望。阳光在官道上铺开白色的绒毯,熙攘川流的人潮很快覆盖了视野,蜿蜒石板路的尽头,那辆马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瞬间,他远远注视着撩起的轻帘,一种微妙的感觉窜上心间,熟悉而又陌生。似乎,马车里的人,他在哪里见过,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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