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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映月流光


  秦素月裙裾轻摇,在左右两个侍女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庭院。踏着崎岖的小径跨入石拱门,已是黄昏时分,晚霞缀在天空,为满院怒放的夏花镀上了鎏金的色泽。她今日心情看似颇佳,步履轻盈,靓眸顾盼神飞,在晋城闲逛了整日有些倦怠,她直直往主屋走去。

  “小映?你怎么了?丢什么东西了吗?”

  侍女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略一侧头,看到小映姑娘正低着头四处张望,对询问的侍女焦急地点头。她转身过去,目光和小映交视的瞬间,清楚地望见对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恐慌,纵然小映立刻低下头去,却已是避无可避。

  小映慌忙地摆手,示意侍女离开。一边用余光瞟着秦素月,模样实在心虚。侍女并未离开,对她道:“要是丢了什么东西,姐妹们帮你一起寻找吧,这园子这么大,花丛又密集,一个人很难找到的。”

  秦素月再次看向小映。她低垂双目,拼命地摇头,面色惶恐至极。那侍女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欲再度询问时,小映只怯怯瞟了眼秦素月,扭头便跑。

  饶是秦素月这般对王府事物从来漠不关心,也被激起了兴致。恰巧今日她与七皇子凌瑧游城归来,一路上夫君的幽默和爱护让她在某个不明的时刻怦然一动,如同冷冻的内心被注入了一股暗流,搅拌着,雀跃着,些许暖意浮上心间。

  七皇子如此喜爱这个小侍女,自己在她的一曲琴声之下也陶醉万分,如坚冰消融。现在,虽不知她遗失何物,但看她那忧虑的神色,想必是分外重要。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施以援手。

  秦素月低下目光,有意寻找。她稍稍一望,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一个细小的白色物什。斜阳余晖里,那东西润出晶亮的颜色,远看便知并非凡物。她快步过去,拾起它,正欲呼唤侍女将小映找回来。

  她的动作却在刹那间凝滞了。

  宛若时空停驻,光阴倒流,她缓缓张开手心,看到那枚润泽悠滑的羊脂玉上,一个轻灵的“月”字,似乎要印透薄薄的时光,片片震碎她的心弦。

  怎么会,怎么可能,居然,一模一样。

  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汉字。玉佩背后有复杂缠绕的底纹,月字边有圣族的图腾,罗曼般盘曲着上升。

  天下再精巧的工匠也无法仿制。更何况,她知道,这样的羊脂玉,世间仅存两枚。

  她只一轻触便知背后纹路的样式,因为这一切于她而言是如此的熟悉,就像铭刻在血液中的碑文。记事伊始的无数个日夜,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就像攥紧了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在她不纯熟的记忆里,她的母亲只留给她两样东西。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枚精致雪白的玉佩。

  纵然母亲之后的命运轨迹被世人流传,或咋舌或褒赞或嗤之以鼻,她只是在心底一遍遍回味那个影子,手心的玉佩附上了体温。

  小映……映……

  洛沂圣族由日,月,星三脉延伸传承而来,星脉已失。日脉的嫡女正是楚国后宫翻云覆雨的淑麒贵妃旭日,而月脉嫡女……

  除了母亲,除了自己,还有她。

  映字为名,想必,她的真名并非小映,而是,映月。

  竟是她的亲生妹妹,洛沂族遗失在外的嫡脉,景王府默默无闻的侍女,凌姓洛沂月族骨血,凌映月。

  夕阳曳着火红的尾巴,沉沉落入西边起伏的山峦中。暮色四合,光影渐淡,秦素月僵愣原地,恍若坠入了旋转的流光。未几,她不顾侍女惊诧的追问,收紧掌心,提起裙瓣,风一样朝里屋奔去。

  夜幕如勾角的锦缎缓缓垂落,一盏盏烛火明灯窸窣地亮起,晋城的百姓们迎来了一个寻常的仲夏之夜。景王府中,大家心情似乎格外的明朗,凌瑧已在街巷里和秦素月如普通百姓般用过晚膳,此刻饮着薄酒,正与上门的两三好友月下闲谈,好不热闹。

  按理说,这般情境下,秦素月身为凌瑧的正牌夫人应当伴随在夫君身侧,但凌瑧派人去请时,却得到了夫人身体疲倦,已入屋歇憩的答复。凌瑧对秦素月素来百般依从,也就同客人道一声遗憾,随她去了。

  朗月高悬,景王府深处,漆黑的庭院中唯有主屋内烛影幢幢,灯花坠落。透过纸窗隐约可见两个对坐的身影,寂然的夜空似乎欲将世间种种尽数吞没。

  秦素月屏退了所有的小厮和侍女,两指捏住那枚光亮的羊脂玉佩,死死盯着桌对面的女子。慕容薏很配合地垂着头,身体略略颤抖,心中万分庆幸,她恰到好处的惶恐神色完美地掩盖住了真正的紧张和担忧,看秦素月一脸凝重,心事重重,自己这枚棋子,落的算是成功。

  二人沉默对坐,似有思绪千万次轮转,却难寻得一句打破这冰点的寂静。这场心战,终于如期而至。

  烛芯“噼啪”一声爆裂开来,慕容薏猛一回神,对面那人缓缓道:“赠你玉佩之人,你可识得?”

  语声淡淡,辨不出情绪。既有洛沂圣族的信物,又怎会不识得赠玉之人。慕容薏默然点头。

  “洛沂……吟月圣女,”秦素月阖上眼,柔声吐出几个音节,被一片骤然而起的蝉鸣压了下去。

  “最后的日子,她过得如何?”

  戚戚悲恸,嗓音似乎已消融在缥缈的月色里。夏夜微凉,慕容薏却只觉心口一片冰冷,那样的伤痛令她也不禁动容。冥冥之中,兄长慕容轩俊秀朗致的面容渐渐浮现在脑海。她从不相信他会得到尸骨无存的结局,若是寻不到痕迹,那定是他隐于青山秀水中,再不过问凡尘俗事……茫茫人世羁绊太多,如今她虽然活着,身边又有几近无所不能的落雪阁主,却仍旧无法让他得知自己的半分消息。也许,这样无终的收稍,于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而此刻,造成这一切生离死别的罪魁祸首,正端正地坐在她面前,沉浸在另一段悲伤里……慕容薏胸口一阵沸腾,义愤几乎要喷涌而出,木桌之下,双手已紧握成拳,巨大的力量勒住指骨,渐渐发白。

  秦素月的声音再度传来,换做了一种夹杂着深深痛楚的长叹:“定是过得不好了。这一生,长则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短如黄粱一日,醉生梦死。那些所谓的道义,忠诚,又有谁真的在乎呢?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与他双骑纵马,并行天涯,也不愿纠缠到这偌大的都城,还有这空荡的王府庭院,去履行那些虚无的责任。只可惜,天地之大,人却如笼中飞鸟,生来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一番话毕,慕容薏一时怔忪。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有料想秦素月心底竟是这般想法。她一直恨她的背叛,洛沂密室中她那些尖酸恶毒的讥讽,一字一句如细针游动在她的心头。如果这番慨叹当真发自内心,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还有她口中的“他”。双骑纵马,并行天涯……慕容薏一阵恍惚,流光如月色般,拨开尘雾,渐渐清晰。

  北境缤纷鲜艳的原野,纵深幽长的山谷,她偶从那两人背后策马奔来,视野前方一片万紫千红,两匹骏马并肩前行,少年高大英武的身影,少女飒爽飞扬的身姿……过往如蜻蜓点水撩起涟漪,远远散去,再无踪影。

  不可能!那个虚虚实实的“他”,绝不可能是那个人!

  秦素月曾亲口告诉自己她陷害焰城军,加害兄长慕容轩的事实。况且,她本就是洛沂族人,潜伏报复,理所当然,怎会有此一念?莫非……是她疑心自己的身份,以此试探自己?

  慕容薏试图驱除混乱的情绪,可无论如何努力,脑海中不断呈现的都是秦素月与慕容轩二人在风国北境时并肩骑行的背影,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又是一片渗人的沉寂。慕容薏柳眉拧起,疑云满心,倒是秦素月玉面衬着月色,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清冷弯度。她侧过头,杏眼妩媚,似含浅笑,“罢了,睹物思人,一时有些乱了分寸。你也别拘着了,来,抬头,让我仔细瞧瞧你。”

  她嗓音格外亲切,就如当年纵马山川时,她在不远处的河谷间对自己朗声唤道:“薏儿,快来,这里有大片的蒲公英!”

  一样的暖意与柔和,当年那个一身月白软甲的小姑娘翻身下马,甩着步子飞一般越过重重草场。可如今,自己只是定定坐着,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心田却永远失去了那日的温度。

  见对方默然不动,秦素月只当小映还有些许紧张戒备,笑容暖意更浓,“为何害怕我见到这枚玉佩?”

  慕容薏将头沉得更低,听到她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激动:“洛沂的玉石均是采自洛水畔的山林,材质不同于世间任何其他的玉种,而玉佩背后的纹路,也是母亲一笔一划雕刻上去的。”她顿了顿,声音陡然间颤动起来:

  “映月,我是你的亲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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