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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孤仞独行


  寂夜,晋城,子时。

  景王府内,灯火俱眠。“小映”慕容薏已安然入梦,却和屋内其他人一起被一声急促的哨音惊醒。

  同屋的另外两个侍女立刻坐起身子,交换惺忪的眼神。慕容薏心中一动,翻了个身,捂住耳朵作势又要睡过去,只是一双警惕的眼睛已经睁开,无声扫视着窗外夜幕之下幽黑浓密的树林。

  哨声急促,转瞬停止。待大家苏醒后早已无声无息。另外两人迷蒙之间相互一望,熄灭烛火再度入眠。慕容薏枕在臂上,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每一丝动静。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在她头脑有些发沉的时候——“嗖!”一声利刃破空的脆响,蓦然将她从睡梦中彻底拽出。

  飞刀牢牢插入头顶的土灰色墙壁,她刹那间回头一望,早已寻不到来人的踪迹。薄亮的刀片在月色下透着银灰色的寒光,她坐起身,静悄悄移到墙边,右手一用力,取下了飞刀。

  刀柄处有一张皱褶的薄纸,只瞟一眼,她就认出了他隽秀飘逸的熟悉字迹。

  “万事已备。入宫。”

  她将薄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一点点咬碎。

  窗外,月光覆上沉睡的晋城,无数的酣梦在暗夜中纷飞落脚。慕容薏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几粒星辰断断续续地闪动,她从胸口掏出那枚羊脂玉,紧握在手心,玉面突兀的字迹轮廓摩擦着她的掌纹,冰凉如水。一片空旷的宁静中,她能清楚地听见心跳的声音。

  翌日,晋城披带着天际的第一抹晨色,从黑暗中缓缓苏醒。密林边的府邸渐渐传来喧嚣,三个鎏金大字“景王府”悬在石门上方,在浅柔阳光下灼灼闪耀。

  这不过是景王府一个平淡的清晨。秦素月慵懒地掀开床帐,立刻有身边的侍女递上衣物和盥洗的盆盂。桃花绣衣明丽清艳,秦素月抬眼看了看,不悦道:“去换一件素净些的。”

  “夫人,这可是皇子专门为您挑选的……”那侍女柳眉轻拧,看起来已不是第一次将这件绣服递给她。

  “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花色。”她语气冷冷。

  慕容薏侍立一旁,看在眼底,尤为不解。她最是清楚,焰城军中的那段年岁,秦素月时常着一身火红软甲,明艳张扬如北境天空的一抹孤霞。哥哥慕容轩总是远远看着她策马扬鞭,周身似燃起烈焰,对她的奕奕神采赞不绝口。谁又能料到,沧海桑田只在一夕之间,纵横青春的悠扬少女敛起了一身的飞扬炫目,碎去了骨子里透出来明艳如朝阳的自信,无声地化作一颗被时光黯淡了的珍珠。那隐隐泽晕中,虽可想象她曾经的耀眼夺目,却也从此次沉淀了厚重的悲伤,再也不复彼时的璀璨。

  就如她年少时的那份善良和纯真,零碎地消散在时空里,永远失去了踪迹。

  那侍女换了件米黄外衫,秦素月接过,三两下穿上身。幸好,她从不要求侍女近身服侍她更衣,慕容薏暗自想着,又瞧了瞧自己一双手。这样卑微的事情,倒是真的无法狠下决心强迫自己完成。

  清晨的例行结束,秦素月破天荒地主动去了凌瑧的主院,与他共用早膳。慕容薏示意自己身体不适,将另两位侍女推到秦素月身边,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拱门外,唯留一路的淡雅芬芳。

  她站在小径中央,四下花团锦簇,绿意甚浓,偌大的庭院只剩她一人。

  真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慕容薏袖口一翻,雪白温润的羊脂玉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质感贴着肌肤,手臂微微颤动。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朝里屋走去,脚下石缝间青苔盘绕,身侧花簇里蜂蝶戏舞。她手心蓦地一松,那物体从指间倏然坠落。

  心脏突突地跳动,只这一小动作,她额间已浸出了冷汗。再次四顾确定无人,她瞟了眼地上的玉佩。羊脂玉在熹微光线中碎着柔和的晕纹,堪堪掉落在石板中间,样子和无意中坠下的并无分别。她转身进了里屋,心头却有些许弥乱。

  从未有这般紧张和焦虑。她纵马山河,血战疆场,多少次险象环生也不曾乱了心智,那时,心中所思所想无疑是对部下的信任,对谋策智计的信心。可如今……看来,对与秋寒,自己到底是信任不足,信心不实。

  她处理完后院的杂事,静静坐在石阶上,双臂抱膝默默地等待着,脑海中一幕一幕掠过无数种奇怪的念头:若是她根本不识得此物,自己该如何应对?倘若她不相信此物背后隐藏的那些秘事又当如何?若是她过于怀疑自己,从而看出自己的易容之术,从而……

  慕容薏抱住头,拼命摇着。方才觉得,自己如同悬崖峭壁上的一株野草,根茎稍稍偏差些许,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却不想,等待的时分越来越漫长。焦灼的煎熬在心头萦绕,不觉间日影渐渐移至正中,低头看去已寻不到自己的影子时,她才幡然醒悟,已是正午时分。原以为秦素月只是去用早膳,回院后一切便会无可回头地拉开序幕……

  这突生的变故,慕容薏内心一阵天人交战。但她终归是见惯了大场面,也没有乱掉方寸,冷静下思索片刻,她也离开了庭院,朝凌瑧的正院而去,面色泰然,步履看上去是一贯的轻松。

  在正院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秦素月今日不知为何心情大好,早膳时主动提出愿与凌瑧上街同游。七皇子更是受宠若惊,立刻安排下属通禀,说自己因病无法出席早朝,尔后牵着秦夫人的手招摇地出了府邸,想必是逛得开心,这会儿还不见回府。

  弄起其中原委,慕容薏暗自松了口气。她在正院内悠闲地晃荡,时不时给小厮侍女们搭把手,看诸人的反应,小映平日里大约就是这般随性讨喜。其实,她与那位小映姑娘不过也是萍水相逢,模仿她的生活习惯,却未曾了解她的性子。不过是那日凌瑧毫不忌讳地与她兄妹相称,才令她对这位默默无闻的哑女刮目相看。

  日光渐渐移至西方,几只孤鹜划过天际缤纷的晚霞,一下午渐然忘却的紧张和焦灼随着夕阳西沉复又涌来。若是夜幕完完全全降落下来,自己精心布下的局竟是无从开场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她皱着眉,灵动的眸子烦乱地扫视着。

  “快,快准备,皇子和夫人回府了!”

  一个明亮的女声,景王府霎时一通喧哗,从上到下所有人几乎是一起忙碌起来,似乎大家还挺兴致勃勃,整齐得令人咋舌。慕容薏心里一块悬了一整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片碌碌景象中,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还笑容甜蜜,四处帮忙的小映,已迈开轻步,悄悄离去。

  为了这一刻,落雪阁主建立了无数条盘根错节的人脉,只为了那一枚多年来去向全无的羊脂玉佩;为了这一刻,“小映”姑娘孑然一人,将全部的荏苒华年藏于深府;为了这一刻,全阁内外数不清的暗桩眼线冒着殊死风险,垒筑起一条条情报的阶梯,铺开一张无比巨大而细密的网。为了这一刻,为了她,亦或是他的梦,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愿望,无数籍籍无名的小卒子前赴后继,落雪阁没能印刻下他们的名字,世人永远不会听闻他们故事。他们所有的付出,只化作了一柄利剑,握在她一个人的手心,只待出鞘之时迸发出最炫目的光辉,最凌冽的清啸。

  若说入府至今,她为自己的每个举动还留有退路,那这一场戏过后,便是悬崖在前,剑锋在后,无路可退,无法回头。箭上弓弦,多年黑暗中的踽踽而行,终要变化作光明之下一抹艳目的弧线。

  然而,正是孤仞绝壁,凌空断崖,看似岌岌可危,却最能一眼览尽河山壮阔,天地浩淼。

  孜孜不倦的游人永远对高处满怀憧憬。可人生的制高点,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攀至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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