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缘结怨劫
夏夜，空气潮湿而沉重。落雪阁后阁的厢房里人影幢幢，稍稍注意诸人的动静，就能窥见一位少女斜靠在镂花窗棂边，衣袖上有红莲暗绣，一双凤眼慵懒地望着满池接天碧绿的莲叶，在灯影摇晃间呈现出奇特的姿态。
那双眼，初一看略带倦意，细一看，却藏着些别样的情绪。
陆瑶荔一直凭着一身傲人的轻功东奔西走，护卫出身狠辣卓绝的武功让秋寒总是颇为放心地将最困难的任务交予她。几年来，从信息传递到谋刺暗杀，她果敢决断，干脆利落，从未出过一次纰漏。臂上紧扎的伤口传来锐痛，她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养伤是这般感觉；原来，落雪阁后院的一弯湖水，盛夏时分景致也如此醉人。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该是晚膳的时候了吧。林彦心总是如此细致入微，也难怪阁中叶微澜对她另眼相待，萧亦如和秋寒都敬重她，自己也一直信任她。落雪阁中形色人等各有所长，相处起来难免磕磕碰碰，若是少了林彦心这样无时无刻温柔细致，风范尽显的大家女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分崩离析了。
未曾想推门而入的竟然不是林彦心。没有听到熟悉的温和嗓音，陆瑶荔回头，只见秋寒一袭雪白轻衣，青丝被一根玉簪束起，面色一贯的苍白，眉间神色淡淡。他端着华贵的镶金托盘走近，玲珑玉盏中盛着浓粥，大概是林彦心亲自下厨熬制的。
见窗前凝思的红衣少女回神，秋寒浅浅一笑，走到她身旁，弯下腰轻声问：“怎么，阿瑶也开始多愁善感了？”
她很少听到他这样调侃，不自觉睁大了眼睛。秋寒将手直直伸到她面前，“来吧，粥凉了，你就尝不出彦姐姐的手艺了。”
伸出的手臂堪堪映入她眼帘。昏暗的灯影下，布满的旧日残痕有如瑕玉，泣诉着他们共度的岁月。那时，生活如同常年在身的束身青衣，漆黑无光；那时，他们的世界没有现在这样的纷杂念想，也从未出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那时她狭长媚艳的凤眼中，唯有他的倒影。
而他深沉如黑海的墨眸里，也只看得到她的一颦一笑。
多久没有体会过他手心的温度了？就像是一个幽长的梦，夹杂着少女最单纯的回忆，卷入了时空的另一端。他也是像这样，牵起她纤弱瘦小布满暗茧的手，将她带离了护卫生涯的黑暗，领入了落雪阁这样金光灿灿，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极乐世界。
可他却松开了她的手。几年过去，她在他身边长大，如同夜幕下一朵渐然开放的睡莲，退去了含苞待放的羞涩，花瓣舒展自如，别有风韵，未曾想，她成长的风华撩过他眼底，他却再也没有为她而停驻。
他褪去一身护卫衣裳，新换上的金缕华服贵气高雅，映照着那器宇不凡的清秀轮廓，格外惹人注目。墨瞳神色睥睨，纵然是护卫那样卑微的身份也遮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落雪阁的生活看似无拘无束，每个人其实都有道不尽的苦衷。
兴许就是那时起，二人忙碌在各自的轨道。秋寒无怨无悔为落雪阁奉献着，而她，接手不同的任务，奔忙于楚国各地，思想却仍旧如多年前纯净简单。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无怨无悔，她只愿为他付出一切。
可曾经温柔得可以融化她身体的眼神，曾经与她紧握的双手，曾经她一斜身子便能靠上的坚实肩膀，曾经他怀抱中那种淡雅清泠的梅香……再也找不到了。
因为突然某一天，一片乌云游走过她的心头，遮蔽了他曾给予的全部艳阳。躺在他怀中的，竟然是另一个女子。
镜花水月般，两人相依相持的过往化作了她的一厢情愿。任她万般否认，却又如此缺乏底气。那女子清纯如雪，皎洁似月，既是将门千金又有和她匹敌的武功。无论以何种标准妄揣评论，她与他，确实那样般配。生命中第一次，一种嫉妒的火焰在她胸腔燃烧，如同一盏妖媚的鹤顶红，一口吞下，万劫不复。
陆瑶荔沉沉想着，秋寒的手却半分未离开她的视线。暖调的空气渐渐变得僵持，许久，陆瑶荔像是方从睡梦中苏醒，手指紧了紧袖口，却终究没有搭上面前白皙的手臂。
她径自站起身，绕过他，走到矮几边，拿起玉碗舀起米粥。他静静站在一旁，额前碎发在夏风中微微浮动，柔和的眼波投向红衣女子。
陆瑶荔试着拿起粥碗，右臂上贯穿的刀痕立刻撕扯出剧烈的疼痛，玉碗“叮”一声砸在金盘上。她皱眉厌恶看了眼扎紧绷带的右臂，秋寒连忙来到她身前。端起玉碗，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她唇边，眼神含着软软的笑。陆瑶荔冷冷看着他，目光触及那双深邃的眸子，心中又是蓦然一动，她慌忙垂头，顺从地张嘴，饮下了一口热粥。
热气氤氲间，他的眉宇渐渐模糊。她的眼睫忽的湿重起来，兴许是沾染了空气中的水滴……可是喉间也渐渐生涩，霎然，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涌出，收都收不住。
陆瑶荔本是千里挑一的女子护卫。杀伐决断，凌厉果敢，遇见秋寒之前，那双倔强的眼睛从未掉过半滴眼泪。可如今……为何有些情绪总是瀑布般直冲而下，再怎么坚硬的心墙也抵挡不住。
她沉默低下头。自己的眼泪总是为他而生，这也许就是千古文人所言的错遇与羁绊，是命中注定解不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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