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夜危情

　　与景王府的宴酣歌欢不同，晋城另一角的暄王府在夜的寂静之下却宛若时空停止，无声无息。府内只有几扇窗内还亮着烛火，在幽森的楼阁间如同一双双可怖的眼睛。

　　子时，月朗星稀，万家灯火欲眠。暄王府边的一棵高大樟树上，一道黑影快速地闪过，定眼再看时，早已空无一人，只让人觉得似乎出现了幻觉。

　　未几，那黑影却落进了院墙内，贴在一幢低矮楼阁的顶部。那人蒙面黑衣，除了一双凤眼谨慎地四处张望，其余扮饰与夜色别无二致。

　　那人只停留片刻，便又是三两下落于不远处一屋顶，看样子，来者似乎对整个暄王府的地形烂熟于心，黑夜中往来自如，身体落在砖瓦房顶无一丝多余的声响，轻盈如风，足见其轻功之娴熟高强。

　　又是三两下腾跃，黑影最终来到王府最中央的屋顶，正欲掀开砖瓦，却触电般收回手，侧耳细听不远处的动静。

　　高手相逢，内息的感知往往比见面更加迅速，何况此刻在房顶上的，是难得一见的顶尖高手。只稍一凝眸，黑衣人就知有人接近。他不由分说以内力掰开砖瓦，伏下身去。月华直直射入屋内，漆黑如幕中亮起一束极细极轻的银光，同时，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

　　那人觑了眼高空当悬的圆月，沉思片刻，即从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月光滑上凌冽的刀尖，白光刺眼。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旋转刀面的角度，霎时便看清屋内香炉的位置。

　　他指缝间夹起一物，“嗖——”一声，青铜一声脆响，屋内再次回归了寂静。

　　或许是内息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亦或是今夜月光太过明亮招摇，黑衣人掌心已渐冒汗。他屏息凝神，惊觉地留神屋内的动静。半晌方才轻轻放回砖瓦，同时足尖一点，朝远离这座楼阁的方向旋身腾入空中。

　　院内繁茂的树叶一阵翕动，千钧一发间，两名黑衣束身的护卫从两侧疾速袭来，身形化作剑柄，暗镖银针转瞬即至。中央的蒙面黑衣人只是错身躲避，脚下步伐虽不如来时轻盈，却毫不停歇，朝王府的院墙奔去。

　　深夜独闯王府，不是自不量力的贼人便是奋不顾身的死士，无论是哪种，护卫的职责就是将其缉拿归案。又是两个黑衣护卫自黑暗中跃起，剑端泛着月色的银华，直奔蒙面人的心脏而来。他再次堪堪侧身，剑锋并未击中，可剑气却狠狠冲撞了他的内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面纱险些脱落。

　　至此，他依旧不肯出手，甚至连袖中防身的武器都不曾一亮，众护卫虽是不解，却也不会心慈手软。暄王府的护卫向来是分片巡视，遇到难以解决的危机时才会发出暗号请他区护卫搭助援手。兴许是对方的忍让他们误以为拿下此人志在必得，四个护卫相视而望，无一人出声求援。

　　蒙面人立于四人包围圈中，一双凤眼如月下星辰，凌厉地撩过四周。一两个护卫心头绕起一阵异样的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也忆不起为何眼熟。中央这人无比清楚，此去府门，最近距离只需一个片区，平日里于他而言并非难事。无奈此时内腑受伤，又不能出手自卫，如此看来，唯有硬拼硬闯了。虽然这委实不是最佳策略，但他已别无选择。

　　那人忽的提起轻功，身姿如燕般蹿入夜幕，腰身纤细悠长，一个面相年长些的护卫眼底疑云渐起。未及反应，就见中间人如鬼魅般闪出包围，其速度之快即便是他们这些见过无数轻功强手的护卫也自叹弗如。四个护卫立刻紧紧尾随，不断朝那个灵活的身影抛出暗器，但几乎都能被他的闪移腾挪化解。年长些的护卫也并不着急惊醒全府的人，他知道，不出几步，就会有同僚见到此人，他虽功夫了得令人赞叹，可此般敌众我寡，也该是插翅难飞。

　　却不料眼前的人身形一拐，竟在接近片区的时候绕开来，朝府侧穿行远去。众护卫心下一惊，也来不及反应，料想再难以追上此人，一人将手中弯刀精准地甩出，另一人立刻吹动暗哨。尖锐的哨声刺穿厚重的云层，熟睡的暄王府霎时燃起幽幽烛光。

　　弯刀破风而来，那不同于寻常暗器的凛冽撕扯之声让奔逃之人秀眉一动，他降低重心，身形□□，就要横越翻身的一刻，那柄沉重的铁制弯刀裹着戾气切入了他右侧手臂。

　　剧痛霸占了那人的思考，脚下的路也到了尽头，他一个趔趄翻下围墙，眼前一片漆黑，心脏重重地敲打着胸口，护卫们的内息也愈发接近。

　　那人咬破薄唇，逼迫自己支撑起颤抖不已的双腿，崴近前方的一条街巷，撞开一扇路边商铺的旧门，整个人直接砸了进去。

　　不远处的呼喊声仍旧清晰入耳，黑衣人紧紧贴住门背，撩开遮住眼角处沾湿的碎发，仔细查看臂上的弯刀和伤口。不出所料，暄王府内虽已乱成一团，但终归没有扩散到街道上来，想必是凌江还不明所以，而若不得到王爷的允许，护卫是断然不敢随意出府扰民的，况且此次的目标，虽是武功了得但夜入王府意图未知，贸然出手若是惹得凌江震怒，谁都担待不起。

　　方才情况危急，自己又不能出手，因而未能注意交手那几个护卫的武功。胸口处一阵血气翻涌，他急忙推门而出，跌坐在对面的草丛里。月影浮动，茂盛的林木落下斑斓的光点，臂上的刀片衬着皎洁的月色，透出渗人的寒意。那人眼睫忽闪，左臂移动，三两下封住自身穴位，左手狠狠拽住刀柄，用力一拔。

　　刀锋被重重插入土地，喷涌的鲜血在点穴后止住，那人扯下衣角布料，扎紧伤口，回头望了眼狼藉的现场，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行去。

　　夏风悠然飘过这动荡的夜，月色沾染了殷红，不再华美似玉。这一场，应是有惊无险，只希望与那些护卫对望之时，无人还能记起曾经与他们命运如出一辙的自己。

　　暄王府内此刻已全无深夜的半分宁静，火把摇摇摆摆将每一寸土地映照得通明，管家们领着手下的小厮，装模作样地做着徒劳的搜寻。护卫们集中在“刺客”逃跑的地方，相视的目光都透出紧张的苍白，月光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彼此内心的恐慌。

　　那年长护卫径自走到院墙边，注视着血迹从墙角一直曲曲折折延向前方的街道，宛若坑洼道路上划破的一条血痕。虽然被那柄弯刀伤得不轻，但那人终究是逃离了吧。他立于院墙转向的尖角，回首望去，萦绕在心的疑惑愈发无从排解。

　　交手之时，对方虽并未出手，可那双眼睛总是似曾相识。但府中护卫数量实在庞大，换届迅速，怕是觉得熟悉也难以继续深究。而那普通男装之下的隽眉凤眼，娇柔身姿，纵然不能完全肯定，却也能大致猜测那人应是个女子。眼前这条路由暄王府中心路段延伸而来，因为地势较偏，路的一侧是孤墙野草，另一侧是破烂废置的马厩，多年来无人问津，自然也未安排护卫把手。可一位夜闯王府的女刺客竟是如履平地，甚至连废置多年的小巷都一清二楚，念及此处他不由得一阵战栗。

　　她，身为女子，出于暄王府，轻功高巧难有匹敌，离府多年不知去向，那双凤眼……眸色冷冽坚毅如男儿……此等顶尖护卫本已罕见，而以女儿身不让须眉，冠绝群雄的，这些年来他也只听闻过一人。

　　心道事态不妙，他立刻撇下手头的事物，运功朝暄王凌江的寝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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