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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何以尽思


  翌日清晨,露珠敲开微卷的海棠花瓣,草色一片茸茸的嫩绿。暄王府里琴声悠悠,秋寒握惯了冰冷刀剑的双手勾起琴弦,总有种说不出的淡然儒雅。凌朔安然在亭中作画,一派春光倾泻在笔端,游走在绵绵琴音里。

  秋寒按住琴弦起身,见凌朔沉迷画作,并无察觉,便独自步下石阶,来到庭院一侧。这里盛放着浓密的鸢尾,幽静的紫色在淡蓝天空下轻轻摇曳。他半跪在土壤边,仔细挑选了几株,徒手挖出根茎,白皙的手臂很快布满尘土。他抖抖衣襟上的泥土,刚站起身就见凌朔在不远处默默望着他。

  “哥,这鸢尾根茎对你的病症有益,今天且入药一次,看看是否有医书上讲的那般神奇。”他拎着几株鸢尾,毫不在意臂上的尘土。凌朔从怀中拿出锦帕,拉住他,慢慢将他的双手擦拭干净。

  “二哥,不用了。”秋寒推回凌朔的手,正准备取鸢尾根茎,凌朔叫住他。

  “郁儿,今日先歇息一下吧,来看看二哥这幅画。”他不等秋寒同意,就拉过他的手腕。秋寒这几日辛劳疲累,原本就瘦削的手臂似乎又瘦了一圈,突兀的腕骨硌着他的手心,凌朔心里突突地疼,回望他的眼神充满怜惜。秋寒早就习惯了忽略自己,此刻倒不怎么明白哥哥这眼神,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桌面的画作上。

  看清画纸的瞬间,他着实惊讶。满园□□里,一位白衣公子独坐于石阶青苔边,翩然抚琴,衣袂轻扬,黑发纷飞。近处的海棠鲜艳欲滴,远处花海间飞檐唯见隐隐一角,弯曲盘绕的红杏开得妖娆。草色鲜亮晶莹,天空碧蓝如绘,院外的柳枝和风而摆。秋寒凝视许久,觉得这白衣公子与自己颇为相似,可自己在王府中从来都束紧一身黑衣,唯恐与其他护卫穿着有一丝区别而惹出麻烦,那二哥画中这位公子……

  “郁儿,这就是你,二哥心中的你。”凌朔见他略微困惑,笑了起来。秋寒没有料到哥哥竟然将自己描绘得如此清晰,一时间面颊有些泛红。凌朔许久不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心情甚好,便邀请他为画作题诗。

  “哥,我看你这句挺合适的。”秋寒拿起石桌上另一张纸,“陌上花盈思难尽”,抽出来后,方见剩下半句,“月下烛晕泪无寻”。

  没想到秋寒这么快就注意到了,凌朔有些尴尬。秋寒仔细地看着这两句诗,思索片刻,微微一笑,道:“上联笔锋遒劲,下联温婉圆润,该是一男一女搭配所写。碰巧下面这字迹我在阁中见过,而这又和彦姑娘笔记不尽相同,所以我猜测,这定是那日擅闯王府的小姑娘的墨宝吧。”

  “你果然将那姑娘留了下来。”凌朔会心笑笑,“那女子古灵精怪又才华横溢,实属难得。郁儿,你舍得再将她带入阁中与二哥见面吗?”

  听出哥哥的玩笑语气,秋寒明眸一闪,道:“那小丫头从来行无影踪。不过哥哥要想见她,过些日子郁儿再把二哥偷偷运到落雪阁中,把那些姑娘都叫上,一块儿把酒言欢可好?”

  “又打这主意。”凌朔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上次被罚的还不够惨吗,到现在还在想这些心事。”

  虽是这样说,提到那件事凌朔心中总是莫名一紧。秋寒将乔装的他带入落雪阁一事被揭穿后,王爷勃然大怒,不仅重责于秋寒,还下令为保证二少爷的身体安全,从此不许他踏出王府一步。往后他就一直被禁锢在一方庭院里,遥望着晋城的□□。直到某一日,王爷特赦允许他到晋城街道上散心,但必须有随从陪同照顾。王爷此举,在两兄弟眼中看出了完全不同的含义。秋寒自是非常清楚,王爷是如何以二哥为筹码来限制自己的势力,而凌朔,这位虽是满腹诗书但涉世浅薄的世家少爷却仍然认为,父王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出于对他身体状况的考虑。

  即便如此,秋寒也无心点破。他不愿让兄长寒心,不愿让他如自己一般,失去本该拥有的爱。他宁愿接受凌江全部的条件,只要凌朔能继续这样与世无争的恬淡人生。当这位儒雅清秀的公子在园中提笔轻描他心中三弟的模样时,他不会知道他的弟弟为了他视为“平淡”的生活付出了什么。

  秋寒淡然一笑,接过哥哥手中的紫毫,蘸上墨汁,提笔而就。落款时,他写了一个小小的“郁”字。

  凌朔苍白的手指拂过画面,停在那行飘逸随性的诗句上:“郁儿,这么多年了,你的字,还是有她的感觉。”

  秋寒搁下紫毫,注视着一派繁花中的白衣身影,陌上花盈思难尽,月下烛晕泪无寻。薏儿,你当真懂我,何以尽思,何处寻泪?

  正当落雪阁阁主沉浸在思绪之中时,一个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料到的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如慕容轩所料,几位精心甄选的旧部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李代桃僵的过程只在眨眼间,没有招来任何麻烦。未时已过,慕容轩若无其事地在客栈里翻动一本兵书,窗外浓荫掩映,□□满园。

  “小轩儿,你就别装了。”苏绎宸不客气地抢走他手中书卷,“你手都在抖。”

  “阿宸。”慕容轩抬眼,一脸无奈。

  “别想那么多,以你的武功,绝对没有问题。”苏绎宸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感觉临着大风大浪眼都不眨眼的慕容轩,此刻有些坐立不安。

  隔着衣衫都能触到他瘦削的肩膀。就是这样的肩膀,毅然决然担起了与年龄不匹配的责任,扛着太多太多人的性命与悲欢。莽山的无数个星河天悬的寂寥夜里,他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的高度。正因为曾拥有刻骨的骄傲,现在等同的痛苦,这个少年不愿让人看到一丝一毫。

  他不知道说什么能够安慰到他。或许掩门而出,留给他一些空间,才是最好的选择。

  入夜,万籁俱静。缺月高悬,浮风扫着宫墙外排排柳叶,沙沙作响。

  一身融入夜色的青衣,慕容轩握紧了袖中暗器,硌得手指生疼。他猛一提气,跃上女墙。

  趴在墙头四下一望,石板砖反射着月华,银蓝光泽甚是柔美。火把兀自燃着,却不见禁军巡防的影子。他心里暗暗舒气,阿宸这小子,办事效率真不赖。一个手势,不一会儿,同样黑衣蒙面的郑炎落在他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副将询问的眼神移向他,这样的眼神慕容轩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次。每当羽冀营潜伏待机时,埋身在浓密的草丛中,陡峭的峡谷边,他和郑炎都会用眼神来传递想法,长此以往,这已成为默契。

  心思一时间飘忽到北境大雪纷飞的沙场,慕容轩急忙拽回思绪,稳住心境。再三环顾,确认无误后,给了副将一个确定的眼神。

  两道身影快如利剑,嗖嗖划破夜幕,转瞬间一切已平静如初。月光铺撒着,满地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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