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碎玉狼骨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了宁静，慕容轩无力地注视着明灭的烛火，道：“进来。”

　　郑炎推门而入，一枚玉狼骨扳指落在木桌上。

　　“少帅，这是我整理旧物时找到的，我记得少帅以前特别珍视它…”郑炎小心翼翼地说着，观察着慕容轩的眼色。那双倦意浓浓的星眸只划过一道光，就更加沉默地暗淡下去。

　　“谢谢你，去休息吧。”慕容轩指骨抵住额头，看都没有看桌上的扳指。

　　“是。”郑炎大概能猜出这枚扳指的过往，不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玉面扳指倒映着木屋一片暗黄，旧日褪色的痕迹倾诉着如泣如诉的曾经。北境透亮的晨光洒满平原，他倾注内力挽弓搭箭，疾羽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牢牢钉在溪对岸的树干上，那个卸下战甲的少女换上雪白素衣，腰束紧扎，黑发披散，跨一匹战马趟过溪水，满意地看着入木三分的箭羽。

　　“很好！”秦素月回眸一笑，秋波流转地看着慕容轩，“你果然是武学天才，不久箭术就能超过我了！”

　　“你的枪法也得加把劲才行。”慕容轩含着笑放下弯弓，看着她踏水而回，溅起的水花落在草地，在阳光下蒸发虚无。

　　秦素月来到他身边，双眸含嗔，从左手拇指上取下一枚碧光润泽的扳指，摊在手心递给他。

　　“给。”她声音清亮，如同玉华扳指反射的层层光泽。

　　“这是你最常带的扳指。”慕容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秦素月眼波婉转，左臂搭上了他的右肩，脸颊与他挨得很近。

　　“对啊，所以我为它选择新主人的时候也非常慎重。”她笑着，语调微扬，“怎么，不喜欢？”

　　“嗯，这扳指实在太过柔美了，女子才适合，我的话…”

　　“不喜欢就还给我！”她语气陡然转为不悦，听在慕容轩耳朵里却着实有趣。他笑吟吟看着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骗我？！”秦素月这才反应过来，抬手一掌敲到慕容轩背上。慕容轩作势要躲，却还是让她打了，转过脸，依旧是笑意满满。秦素月被他的笑容看得有些局促，这个战场上呼风唤雨的女将军害羞地微微低头，藏住了脸颊的红晕。

　　扳指套上了慕容轩粗糙的左手，她细细摩挲着他的掌纹，那种凸凹感滚滚流入血液的最深处。

　　融入了碎玉的狼骨，只有你才配戴上它。她在心里默语。

　　郑炎离开后，慕容轩怔怔看着玉狼骨扳指，脑海里全是那个婀娜的身影，她拉弓射箭，她抡花枪，舞长剑，她在沙盘地图上指点江山，她策马狂奔的飒爽英姿。他看得出她对他用心良苦，他也曾想过，待平定了北境，他就将她揽入怀中，再不放手。可没想到，最后的关头，她竟是弃他而去，踏上了一条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不归路。

　　慕容轩自信自己与秦素月交情颇深，他不愿怀疑她的一切，苏绎宸将初步调查结果告知他时，他就知道她是被迫的，被迫参与，绝非主谋。右脸灼热的疼痛袭来，似乎在提醒着他过往的不堪。慕容轩将扳指放在右手手心，紧紧贴在右脸的伤口上，感受那冰凉的玉面滑过坑洼的肌肤，灼热感渐渐消退，他望着摇动的烛火喃喃自语：“告诉我，不是你。”

　　梅雨季，雨脚乱如麻，斩不绝。雨滴落在湖水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坑，涟纹荡漾着，一圈一圈在湖心亭四周化开。亭角的飞檐在绵绵细雨里勾出美妙的弧度，雨珠飞花玉碎，剔透玲珑。秋寒素衣薄衫，腰间别着沉水，黑发如绢丝泼墨搭在肩上，负手立于亭中，平静无波的眼眸凝视着落雨。

　　“你们这个亭子修得真不错，所有人都在这里看风景。”慕容薏依然穿着蔚蓝的衣裙，笑着来到他身边，微仰头颅注视着他，眼里是似有非有的笑意。

　　“为什么要去王府？”又是这样的语气，平静，威胁，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

　　“你不肯告诉我的事情，只有留待我自己去探索咯。”慕容薏依旧猜不出他为何变的这般古怪，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你就对我的过往如此好奇？”

　　“不是，我……”她记起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解释，她也知道他不容侵犯的自尊。而事实摆在眼前，她一咬牙，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那日我见春光甚好便出阁散心，谁知正巧遇到一位公子，与你颇为神似。我跟踪他，就见到了暄王府。”她一番话说完，也不看他的表情，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音。

　　“不要再去王府了。”他淡淡道。

　　“昨日所见所闻，我……”

　　“你不必说，我已然习惯。”秋寒抬眸，牛毛细雨针脚般密密而下，清泠淅沥，亭檐垂落的水珠剔透如玉。慕容薏抬眼注视着他，漆黑墨眸静静地凝望着细雨纷纷，那一缕转瞬即逝的哀愁也飘散在雨里。

　　可她确信自己看到了。

　　“你……为何执意回去？”慕容薏试探着，轻声问。

　　“这些事情，你不要管。”他俊美的面容露出极不耐烦的表情，侧过头去，两侧楼阁里仍旧是欢声笑语，濛濛细雨似乎还增添了风花雪月的情趣。

　　“是为了凌朔？”

　　“你去见了他？”秋寒回过头，皱眉盯着她。

　　“自然是，”慕容薏甩动长发，空气中荡着诱人的清香，“你和他，真的很像。虽然他乍一看温文尔雅，你乍一看随和平静，但细细打量，你们俩的天生气质却是生在骨子里的。”她毫不介意地评价着他们，“但奇怪的是……”

　　“为何要私自拿走沉水？”他不悦地打断她。

　　慕容薏觉得他这几日语气有些怪异，也未曾多想，张口便答：“上次没看够啊，所以就顺便拿到王府去了……”

　　迎面而来一阵簌簌凉气，再次睁开眼，身边已空无一人。

　　转眼望去，秋寒的身影越过门栏，很快隐没于疏雨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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