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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梅误


  文玉戈抹着眼泪,匆匆走进宅内,迎面正遇上在前院等候多时的马仲达,她忙擦干泪水,平复心绪后从容招呼,“不知仲达兄要来,出门了,怕是叫您久等了。年节里,家中可好?”马仲达近前一步,盯着她通红的眼睛,面色冷肃的问,“和我虚客套个什么?我挺好,倒是你,这是怎么了?”文玉戈看他一眼后,稍稍低下头,“今日父亲讲学,偷懒,被骂了。”

  马仲达冷哼了一声,“女公子,文大人在学问上对你一向严苛,这不假,所以你说他在读书上责骂你,我信,可你说自己因为这个从文府一路哭回这宅子里,我却不信了!”

  “马大人,信不信的,你问她也问不出来,倒不如来问我!”疾步进来的孔竹安笑着在后面说。文玉戈见了他,抽着脸,眼中又泛起了泪花,孔竹安站在她对面,俯下来看着她,缓声笑言,“小姑娘啊,少吃颗酿梅子都要哭鼻子,和家里人撒个娇,掉掉金豆,才不好意思和外人讲呢!”孔竹安这话明里暗里的刺着马仲达,可话中那宠着哄着的意味,却叫文玉戈心中的憋闷委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眼泪不争气的噼啪下落,窘迫间,她推着孔竹安的手臂辩白,“你胡说什么,哪个因为酿梅子哭了?”

  孔竹安哈哈笑了,“对,不是因为酿梅子,这次不是因为我不叫你吃酿梅子。”说着,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马仲达,极为周全的叮嘱,“看看都哭成什么样了?快回屋里洗洗脸,马大人这里,我陪着便是。”文玉戈也晓得自己哭得狼狈,如此待客的确不妥,便轻嗯一声,和马仲达点了点头后,转身去了后院。

  孔竹安与马仲达像模像样的寒暄一番后,便借口有事,吩咐启明替他送客,自己匆匆向后院赶去。马仲达攥着拳,面色难看的独自站着,望着孔宅通往后院的回廊,几番挣扎犹若心煎。伫立良久后,他愤然叹道,“酿梅子?谁信?”

  在一旁的启明见马仲达终于有了反应,便小心翼翼的施礼道,“马大人,小的给您引路吧。”马仲达阴沉着脸大步向门外走去,随从将他那匹洪渊牵来,翻身上马后,启明恭谨道,“马大人慢走!”

  手握缰绳的马仲达稍稍一顿后,心中有了计较。他和颜悦色的回过头,看着启明道,“既是你家公子让你送我,便烦劳你多走几步,送我到街口吧。”

  “说得那般不堪,竟不是教训我,是在骂你自己?”脸上泪痕未干的文玉戈满腹狐疑的问。孔竹安用袍子宽大的袖口为她轻拭泪迹,一脸歉然,“对,我都不记得自己以前说过那样不堪的话了,让人难堪误会不说,还叫你这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学了去。过去的自己,真是叫现在的我恨得牙根直痒。心里憋得慌,就没头没尾的骂了几句难听的,不文雅不说,又叫我们小歌儿误会了,是我的不是,老哥给你赔罪了,行不行?”

  文玉戈抓着他的袖子狠狠擦净了脸后,眼睛还红着,脸上却绽出了笑,“既是误会,说开也就罢了。倒是惹我哭了一场,你总要赔偿一二吧。”孔竹安收回被文玉戈的眼泪鼻涕糊了一团的袍袖,爽快应承,“想要什么,你说!”文玉戈听了他的话,正得意忘形之际,孔竹安又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除了吃酿梅子!”

  “我就只想吃酿梅子,你和人胡诌,倒叫我担了贪嘴的虚名,叫我放开了吃一次,权当你赔罪还不行?”文玉戈撞进他怀里,涎着脸撒起泼来,孔竹安被她这一撞,撞得心头一软,颇有些招架不住的哄着,“你前日吃了太多,今日饭后吃几颗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想着放开了吃?”

  文玉戈抬起头,极为生动的摆出了副委屈模样,看着他说,“你不指名不道姓的浑骂一气,害得我受了惊吓,惹了气,说要赔礼,却连坛酿梅子都要藏着掖着,你这般悭吝,怕是我今日真要因为吃不上酿梅子哭上一场呢!”说罢,她眨了眨红肿未消的眼睛,果然一门心思的要给他挤出几滴眼泪来。

  即便明知她是假模假样的装哭,孔竹安还是丢盔弃甲的败下阵来,“好,好,好,真是被你磨不起,你坐着吧,我去拿。”文玉戈见使些小把戏便能心愿得偿,自是挑眉甜笑。孔竹安见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无奈嘱咐,“咱们先说好,只能吃几颗,过会儿还要吃饭呢!”文玉戈古灵精怪的掩嘴轻嗔,“你先拿来嘛!”

  一旦守不住心防,妥协便会如洪水毁堤般的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嬉闹间,文玉戈吃尽了小半坛的酿梅子,孔竹安无可奈何的连连摇头。之后她就嚷着困了,被孔竹安哄着喝了几口粥后便躺下睡了。

  四更天时,文玉戈便觉得腹部胀痛,胃间寒凉,她低声轻吟惊醒了睡在榻上的孔竹安,他连忙起身掌灯,本要去请大夫,却在摇曳烛光下,恰巧看见拥被而坐的文玉戈那雪白裙裾上的一抹殷红。孔竹安便晓得用不着急着去找大夫了,想是她前一日少眠疲累,晚间还贪嘴没用饭只吃凉梅,夜里又恰逢癸水突至,这才会半夜胃腹作痛。

  文玉戈见他僵立未动,便顺着他目光看来,正瞧见自己衣裙上的那块红渍。愣了一愣后,她羞窘至极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声如蚊呐的说,“别看,你走。”孔竹安略有些难堪的转身离开去了厢房,再回来时,替她拿了套干净衣裙。放下衣裙后,因怕她窘,刻意没看她,径自出了房间。

  屋外隆冬夜深,他出门时冷风扑面,才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烫,那热度,从面颊直蔓到耳根。孔竹安微微叹了口气后,举步向后面的院子走去。

  文玉戈换好衣裙,收拾停当后,开门去叫孔竹安,却见他不在外面。也不知这天寒地冻的,他会去哪儿。羞窘之后,她又在心中愧疚自责起来。

  又过了些时候,门咯吱响了,孔竹安裹挟着冷风从外面进来,怕她仍羞着,便体贴的一面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一面从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葱油鸡蛋的香味窜得满屋都是,“吃吧,昨晚没吃饭,才会胃不舒服疼醒,吃点儿热东西,会好的。”

  文玉戈自知理亏的一声不吭低头吃面,孔竹安起身给炉里添了炭火,把火炉往文玉戈的床边挪了挪,继而又找来手炉,烧热后套上布罩,放到她怀里。文玉戈吃过热面后,抱着暖烘烘的手炉,额上便起了一层薄汗,过了几盏茶的功夫,腹胃的痛也都渐次消散。孔竹安在温水里拧干了手巾,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样?小歌儿,好受些了吗?”

  文玉戈见他如此,更是愧疚难当的低下头,“已经好了,都怪我昨日不听你的话,偏要吃那么多酿梅子,害你从夜里折腾到现在,这天都要亮了,”说着,她偏头想想,又糯糯的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孔竹安听了她的话,淡淡一笑,心平气和的说,“能不生气吗?当然生气了,只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本来算是挺有原则的人,却耐不住你的哭磨撒娇,明知不对,都没阻止。其实,不光这一件事,可能因为我受伤醒来后很多事都依赖着你,才会不自觉的事事听你的主意,按你的想法,可是,你才多大,有些事情自己也懵懵懂懂的分辨不清,所以才会闹出昨天那样的尴尬。我想,作为兄长,你的事我应该多加把握疏导,而不是一味纵容。而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不论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都应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还有,小歌儿,我想了想,咱们这样投机取巧的瞒着你父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会总把自己要讲的东西提前告诉咱们,你也不可能次次都猜准他的问话和文题,况且,这样你也太累。所以我想今日他下朝后去见他,一来,他昨日也是气坏了,让他消消气,二来,把我现在这个状况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和他说说。从前的文才肯定是没有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眼下呢,他失望是一定的了,可长远看来,才学以外,现在的我也未必全都不如从前的孔竹安。我想他会渐渐接受我,认可我的。”

  听他说完,文玉戈思虑良久后,微微点了点头。孔竹安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你父亲昨天叫咱们学周朝的法度,是不是因为在他看来,眼下的战乱兵祸是因为丢了古制,只有再仿旧法才能天下太平?”文玉戈连连点头,“你倒是说到父亲的心里去了。”孔竹安却摇了摇头,眼神澄明的坚定道,“文大人那么想就错了,他应该把治理国家的希望寄托在改良图新上,而不是一味的固步自封或再仿古制。”

  他这惊世骇俗的言论,将文玉戈唬了一跳,孔竹安看着文玉戈惊诧的样子,低头笑了,“你看,这话把我们小歌儿都吓住了,看来我昨日在柯笛亭里听学时,心中这么想却没与你父亲说,还是对的。”文玉戈嘟着嘴轻哼一声,“你也不要小看父亲,他年少时也最是喜欢猎奇求新的,你以后与他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慢慢与他说,说不定,他会喜欢你这想法也未可知。”

  这日过午,孔竹安便到文府找文大人去了,文玉戈本是要窝在房里烤火看书的,可没想到,孔竹安没走多久,就有仆从来报,说是马大人来了。文玉戈带着几分慵懒挪下了床,踢了踢睡在炉边打鼾的阿丑,“喂,他来了,你还认得吗?”

  正等在前厅的马仲达,就听见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一团巨大的白影从外面一跃而入,猛虎扑食般的向马仲达撞去。未到两岁的阿丑虽还未成年,抬前腿站立时,高度也到了马仲达的胸口,再加之它生就壮硕力大,这样竭尽全力的一扑,若不是马仲达常年征战,拳脚上颇有些真本领,换个人,怕是都要被它扑摔在地了。

  阿丑前爪搭在马仲达的身前,望着他,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马仲达一脸的焦灼郁色由此一缓,抬手搓了搓阿丑头上的毛,阿丑便将头抵在他掌中卖力蹭了起来,马仲达心头一暖,宽慰道,“走了这么久,还记得我、同我亲厚,倒是比你那没心没肺的主人强多了。”

  “嘁,早知道阿丑这畜生这般卖主求荣,你又和它一道吐不出象牙的挤兑我,我便不带它出来见你了!”马仲达循声望去,正看见文玉戈开心的倚在门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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