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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阁


  文玉戈最终也没有去成鞠城蹴鞠,因为之后的日子,她忙得连向老牙门那里都没去。毕竟一个月后,也就是六月十六,是文府小姐文玉戈出阁的日子。

  六月的时节,花树欣欣,天青水碧,这是洛邑景致最美的日子。不过,与一个丽质初成的少女的婚事比起来,再美的景,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与当时奢靡铺张的世风相悖,在文庸的极力主张下,文玉戈和孔竹安的婚礼按照梁朝初年的规制举行。梁朝初年时,婚礼皆从周制,重的是夫妇之义和结发之恩,不举乐、不高贺、不喧闹。

  在象征阴阳之交的黄昏,孔竹安执大雁入文府,升堂奠雁后,他拜别文大人夫妇,牵着文玉戈的手上了马车,将新妇迎入了孔家在洛邑的新宅。孔宅虽不很大,却轩敞簇新,在用玉匜、金洗行了沃盥之礼后,他们对席而坐,同牢而食。

  行结发之礼时,因孔竹安个子颇高,为方便妇人绞发,他身子微向前倾,略低下头,由此就与文玉戈挨得更近了。文玉戈看着他黑中扬红的玄色礼服,便觉得其内包涵广宇一般的将她吸拽进去,她想着自己往后便能日日对着这个人、这张脸,心里的甜喜压都压不住,险些笑出了声。

  待到喝合卺酒时,酒方一入口,孔竹安便不禁皱起了眉,这酒竟寡淡如斯!他抬头去看文玉戈,文玉戈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歉然一笑,嘟嘴道,“我是最不能饮酒的!”孔竹安笑了笑,仰头喝尽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时,却看见文玉戈正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饮了半日才饮完,杯子还没放下,脸就一片酡红。他们喝的,还是兑了许多水的米酒。

  礼毕,仆从为新夫新妇脱去礼服后执烛而出,只留他们二人穿着白色中衣相对而坐。外间的龙凤烛透过门,远远的照在内室两个人的脸上,文玉戈忽然有些局促,想说话,又记起母亲昨日的叮嘱,抿了抿嘴,不敢吭声。

  本是跪坐在床的孔竹安,将脚伸到前面,双腿打弯盘起,手拄在膝头,一副很舒服的样子,他盯着文玉戈看了很久,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忽然冲着外间高声问,“有人在那儿吗?”开阳和摇光忙从外间走到内室门口,跪下道,“奴婢们在,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孔竹安点点头,“你们回自己房去,不用在这儿了。”摇光听后一愣,小声说,“小姐自来睡着时都要人在外面伺候的。”说着,看向了文玉戈。文玉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孔竹安说,“别叫她们走,外间要有人的,我自己睡觉会怕。”

  “怕什么?以后我和你睡!”孔竹安面无表情的朗声道,说话时也没看文玉戈,仪态自然得倒像是平日在柯笛亭里回答她父亲的问话。虽是孪生姐妹,姐姐开阳明显早慧懂事些,她想笑又不敢,忙拽着妹妹摇光磕头后逃也似的走了。

  这下子,内内外外只剩下他们两人,孔竹安清了清喉咙,聊家常似的问文玉戈,“你母亲对没对你说今晚该怎么做?”文玉戈乖巧的点了点头,“说了。”“她是怎么说的?”文玉戈伸出三个手指,先按下中指,“不乱说”,又按下环指,“不乱动”,最后按下了小指,笑嘻嘻的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都要听你的!”

  孔竹安闻言,礼节性的笑了笑,文玉戈还在这笑里看到了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她便觉得定是母亲教导自己极好,好到连夫君都觉得妥帖,于是她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按母亲讲的做。

  文玉戈绷着嘴,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床上,孔竹安却从床上走了下去,他在外间转了一圈后,拿进来了两个杯子并一壶酒。孔竹安将杯子中斟满酒递给文玉戈,“陪我喝一杯。”文玉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钻鼻而入,便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最喝不得酒!”孔竹安转着手中的酒杯,闲闲的问,“你母亲不是叫你今晚一切都听我的吗?”文玉戈闻言,便勉勉强强的接过酒杯,苦着脸盯着杯中的酒好久,最终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后,一手掐住鼻子,一手举起酒杯,咕噜咕噜的喝了进去。

  杯子尚在手中时,文玉戈便觉得这股酒劲腾的一下直冲到脑瓜顶,她晃了两晃后,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文玉戈这一醉便酣梦沉沉,再醒来时,早已日头高高快到正午了。文玉戈晃了晃胀痛的头,翻身便看见孔竹安正躺在她身侧,穿着中衣看着书。孔竹安见她醒来,便收起书简,起身道,“我叫人进来帮你穿衣!”

  文玉戈听了忙说,“谢谢公子,”说着,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孔竹安刚走到外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从枕边拽出一块见方的白绸。绸子展平铺在床上后,他又抬头在房间蹙眉端详了一圈。

  “你要找什么?”文玉戈笑着热心问道。孔竹安被她一问就愣住了,随即干咳了两声,不确定的说,“针?剪刀?或者什么尖利些的东西。”文玉戈听了便提上鞋下地说,“我去找找看!”说着,便乐滋滋的跑进外间另一侧,放嫁妆的厢房中去了。

  翻箱倒柜的叮咣声从厢房中传来,没一会儿,文玉戈便笑着跑了回来,献宝似的捧出一柄短刀给孔竹安,“公子,你看这个行不行?”孔竹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刀上,一板一眼的回答,“大善。”

  孔竹安拔刀出鞘,霎时寒光凛冽,晃得他眼睛一花。他略犹疑后,将刀尖在左手环指上轻轻一划,没成想刀刃极利,指肚上深深一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倒抽一口气,呲着牙低声自语,“这是个什么刀啊?”

  “六宝刀,”文玉戈一本正经的回答,接着,她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又追问道,“你要写什么?”孔竹安一脸困惑的回望她,文玉戈扫了一眼床上摊好的白绸,“公子不是要写血书?”听了她的话,不知是手上疼还是怎的,孔竹安紧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咬了咬牙说,“去一旁坐着,不要再说话。”

  文玉戈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了他,心中有些失落,乖乖的走到窗边跪坐下来。她偏着头,好奇的望向他那里。却见他将手上的血在白绸上沾了沾,端详片刻后,又在桌上拿起杯中的残酒滴在白绸上,使血迹晕开。他弄这个字不像字,画不是画的,使文玉戈心中纳罕不已,却又谨记着他刚刚的话,不敢开口去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血迹干了,孔竹安才将白绸揉皱了,撇到床角,然后出门去叫奴仆,婢女仆妇们进来后,先是贺了喜,才分开做事。开阳摇光为她穿衣时,两个仆妇收拾床铺,翻出那块白绸时,便都掩嘴笑了,还偷眼看了看新人,孔竹安正一脸坦然的被服侍着穿衣,倒是文玉戈,被人看见白绸时略撇了撇嘴,开阳看见自家小姐的神情便也低着头跟着笑了。

  婚后三日归宁时,文庸和孔竹安,这翁婿二人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文夫人却是携着女儿来到文玉戈在家的闺房中。文夫人先是问女儿在夫家吃的好不好,睡的惯不惯,夫君待你如何。文玉戈哼哼哈哈的说,好好好,都好。话还没说完,她便扑进母亲怀中,撒娇道,“母亲快抱抱我,这几天你和父亲都没疼到我!”

  文玉戈本就瘦小些,如此噘着嘴钻进文夫人怀中便更像个小孩子了,文夫人拍着女儿的背又怜又爱的说,“都嫁了人,怎么还像是长不大一样,我看呢,你嫁给孔公子真是嫁的极好,若不是他父母亡故的早,你这个样子怎么侍奉公婆啊?”

  文玉戈嘿嘿笑着,腻在母亲怀中。文夫人想了想,笑着在女儿耳边问,“那日洞房时如何?孔公子可还体贴?”文玉戈皱着眉想了想,“酒喝得醉过去了,不记得什么了。”文夫人听了,哭笑不得的回头去看站在后面的袖姨,袖姨笑了笑,灵机一动的上前问,“小姐,疼是不疼,你总记得吧?”

  被袖姨这么一问,文玉戈脑海里立即出现了孔竹安被刀割破手时呲牙裂嘴的样子,她便想当然的回答,“疼,当然疼了!出了血能不疼吗?”

  文夫人和袖姨听她这么说,全都放心的舒了口气。

  其实,人活得久些,想事情就尤其容易偏,无他,心满脑杂,以己度人。正因如此,相比成人,小孩子便殊可爱些。文玉戈年纪还不大,更加上心思纯净,聪敏活泼,所以这样的可爱,她也有。若是际遇好,她的这份赤子之心,还能葆存得更久。

  归宁时,文庸又给女儿留了题目,叫她写文章。所以回到孔宅后,入夜,居所外间的长几上点了一盏铜制的莲花油灯,文玉戈在几案一头执笔写着文章,她时断时续的写着,总难集中精神,因为孔竹安就在几案的另一头看着书,他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副物我两忘的样子。

  文玉戈涂涂改改,勉强将文章写好后,拿出竹简来正要誊写,却听见孔竹安在一旁悠悠的说,“文章写成这样就敢誊出来,老师明日怕是要骂人了。”文玉戈捏了捏手中的笔,耷拉着眼,气馁道,“不知怎的,今日总也写不好。”孔竹安略笑了笑,挪到她身旁坐下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文玉戈看着他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那般的美,手稍动,便秀竹临风一般的洒脱文雅,她看得走了神。却听见孔竹安在她耳畔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笔,笔给我。”

  文玉戈窘得红了脸,小声辩白,“我在想我哪里写得不好呢,”说着,将手里的笔递给他。孔竹安接了笔,又把文玉戈写好的文章挪到自己面前,心不在焉的说,“哪里都不好,不过,不是没得救。”之后他提笔在一旁写了两句话,复而转头看着文玉戈说,“开头要这么写,你父亲最爱这样的起文。”文玉戈捣蒜似的点着头,抬眼看他,他的脸在不足尺远的地方,星眉朗目,映在铜油灯下,那是画儿都比不得的美。孔竹安还在恪尽本分的边说边改,可文玉戈的耳中,却不知还能听进去多少。

  过了一些时候,文章终于改完了,文玉戈拿来一读,顿觉脱胎换骨,化腐朽为神奇。她不禁连连称赞,孔竹安却困惑的说,“你以前写得文章也很好,不至如此啊!”文玉戈听了,眼睛一亮,“你读过我写的文章?”“自然,你写的东西,那些男学生总会想尽办法的抄出来!”“那你抄过吗?”“碰到好的,会抄!”

  第二日,文玉戈美滋滋的将文章交给父亲,文庸才读了几句,脸就青了,待到读完后,他那张脸,与猪肝同色。强忍到学生们散去,文庸气恼得将他们两个叫去了书房。

  才进书房,文庸便把书简啪的一声扔在了文玉戈的脚下,怒不可遏道,“说!这文章是谁写的?”文玉戈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我写的。”“胡说!”看见父亲的胡子都要气炸了,文玉戈又补充,“他就是帮我改了改。”看着文庸依旧瞪着眼,一脸怒气的样子,文玉戈才低下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开头结尾替我写的,中间改了大半!”

  文庸咬着牙训斥,“混账,真是越发的出息了,还有你,”文庸转而指着孔竹安,“一向稳妥,却做出这般事来糊弄我!”孔竹安见老师这么说,便上前一步,坦坦然然的说了一句话。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文庸便登时眼冒金星的将他们匆匆赶了出去,骂是骂不下去了,他们竟也没挨到罚。

  孔竹安说,“我看昨日她累得很,便想与她早些歇息。”

  回去的路上,文玉戈坐在马车里,捧着膝小声抱怨,“你都不知我父亲能看出你写的东西吗?”孔竹安侧身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闷闷的说,“我怎么知道,以前又没替人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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