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烟水重华情意重,阿姐此处是故乡〈一〉
第十五章烟水重华情意重，阿姐此处是故乡〈一〉
却说这方宴罢，凤堇之被一群仙娥引至一座高大的宫殿前，微风浮暖。她抬头，上书着“烟水重华宫”五个金灿灿的古朴大字。她这才知道王母娘娘予她的赏赐中就有这样一座宫殿。据仙娥们说，那块匾额就是完全由母后亲自设计雕琢的，用了好长的时间呢。
凤堇之凝眸，只见那写着烟水重华宫的千年沉木匾额框的右上方上镶嵌着细细的紫宝石，宝石被雕刻成曼陀罗的形状——每一处线条都是婉转流畅，而又雅致秀丽。处处可见用心程度。
一个匾额都是如此精心设计，细细雕琢，那么，这又是赐予者对被赐予者的一种怎样的爱护？
抬手抚胸，凤堇之看着匾额，眼角微红，突然觉得这十一年深夜里因为空缺而泛疼的某处终于有了微微的触动，而这触动终归是给了她最为细腻的安慰。
正像多年以前，她蹲下身片片拾起被夭夭打碎了的她的专属小瓷人时，她心里难受，却又是奇异的庆幸——只因它终归是完整的………
她陌生的母亲，这一刻，在如此微不足道的地方，让她十一年空落落、冷清清的心里有了破土而出的因为完整而莫名其妙产生的感动。
或许，她是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个家了。
是的。
家。
罗巧儿安静地看着突然停住脚步仰望的公主。
她看到这个孩子在风中抬头凝望，下巴微扬。
她看到这个孩子唇角抿出一抹倔强的弧度。
她还看到这个孩子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天庭微醺的风带着特有的凉滑裹进罗巧儿的心，她忽而觉得有些不胜凉寒。这个十一岁的孩子，本应当像其他的公主一样承欢膝下，享受无尽荣耀，却一直流落凡间，在最需要母爱的时候与母亲分离多年，受尽红尘万丈尘埃之苦，整整十一年，这才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还要唤她母后。
用最亲昵的语气，唤最亲密的称呼。
看着凤堇之孩子气的侧脸，她想，这个孩子，在娘娘赐予她无上地位以及数不尽的财富时尚且坦然视之，却在一块匾额前久久凝眸，然后，泪如雨下。
罗巧儿喉头有点发堵。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这是多年未曾出现过的。
她清楚，这种情绪叫做难过，她也有一点想陪这个孩子一起流泪。
……不过，只是一点而已。
后来，她对凤堇之微笑：“公主，里面比外面好看得多，不如进去瞧瞧，娘娘为公主布置这宫殿可是费了不少心呢。”她罗巧儿再怎么狠心，这一刻，也怎样都无法告诉这个带了满腔感动之心的孩子真相。
凤堇之正望着匾额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被这话突然惊醒，收回目光，擦擦眼，暗道丢脸。然后转头冲旁边这个笑得和善的姐姐笑笑。
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抬步向烟水重华宫里走：“想必母后定然是为此花了不少时间，烦请仙娥姐姐为我介绍清楚些，免得堇儿不懂这些，辜负了母后的一片爱护之心。”
稚嫩的嗓音响在宫殿里，微微回音，回荡。
罗巧儿跟上，心中微微发酸，也不迟疑，便向凤堇之介绍这一处处精心的布置。
凤堇之踏进玄关便看到宽广正厅那面两条宽宽长长的如同从天上垂下的淡紫色丝带，紫带柔滑，微微飘扬，线条优美。近门的左侧有一个五彩的池，池中高高冲起半圈五色瀑布。高高的顶上是玉色圆滑的贝形的顶，正中央是一颗硕大的乳白色夜明珠，夜明珠下方又垂着五颗淡紫色夜明珠，由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丝连成莲花状，乳白色夜明珠周围又是黑色紫色互相缠绕的镂空暗纹，暗纹中央又吐出繁复灼亮的荧光丝，每一处都是精致与华丽，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堂堂。
烟水重华宫跟凤堇之之前去的偏殿完全不同，那偏殿是王母娘娘处理政务时休息的地方，怎样都染了一层庄严的气氛，而这里四处都是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分明的少女的小世界，凤堇之甚至在五彩池前看到了长长的绿色秋千和几个悬挂着的小巧千丝木枝笼椅，可谓轻松悠闲。最为难得的是这样俏皮的环境里，却处处糅合着典雅大方。
当罗巧儿将各种布置及其巧妙之处娓娓讲完，时间已经过去半天。罗巧儿看着这个满脸兴致没有丝毫不耐的孩子，心中暗叹。
……
又过了一些时候。
这时，凤堇之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同意了罗巧儿要回去复命的请求。
罗巧儿朝凤堇之盈盈拜了一拜，轻轻退下。
“等等！”凤堇之大喊。
罗巧儿转身，疑惑地看着她。
凤堇之跑过去，扯她袖子，仰望，语气祈盼:“姐姐可不可以替我传一下话给母后呀？”
罗巧儿恭身微笑:“公主请说。”
“你告诉母后，堇儿很喜欢这里，谢谢母后。”
“好的。公主还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的吗？”
凤堇之摇头，退后一步，站定。乖巧得不像话。
罗巧儿出去了，凤堇之看着她婷婷的身姿终于消失在路的那头，然后砰地关上了门，一溜烟跑上了二楼，她的房间。
她跳上了那张软软的大大的能容纳十个凤堇之的紫色大床上。然后，滚啊滚，滚啊滚，滚完左边滚右边，滚完上边滚下边……
滚啊滚，滚啊滚……
最后……
滚完了十一遍。
她终于顶着鸟窝头气喘吁吁停了下来，盘腿坐在床中央，傻呵呵地笑着。
笑阿笑，笑阿笑………
笑到最后，喉头终于哽咽，再也笑不出来。
于是她干脆不再压抑自己，趴倒在床上，任泪水纵横。
那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破了闸，关也关不住……
那泪水，浸湿了薄衾。
润泽了委屈。
·
罗巧儿垂眸恭敬立于王母侧后方，余光瞥见这个尊贵无比的三界之主正轻拈玉髓果，脸上是她一贯看到的不怒自威的淡定。
“是吗？”
罗巧儿垂眸:“是。”
王母终于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罗巧儿，然后说——“她喜欢就好。本宫还怕她不喜欢，准备让她搬去秋华宫呢。”
罗巧儿被打量，浑身仿佛被针刺一般，她浅笑道:“娘娘如此费心设计烟水重华宫，容雅公主很是感动，想来定是对娘娘感激得很。”
王母娘娘脸上没有该有的笑意。罗巧儿扑通跪下——
“奴婢说错了话，请娘娘责罚！”
王母娘娘看着她:“你说错了什么。”
“……让娘娘不快就是奴婢说的的最大错误。”
王母娘娘突然笑了。
罗巧儿感觉那股压力随之消失，然后一股力量将自己从地上托了起来，而王母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坐在案前。
“巧儿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王母轻拈起玉髓果，指甲挑开薄皮，轻咬了一口，汁液满溢，“你要清楚，你是本宫的人。莫要忘了本分。”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罗巧儿本又要跪下，却被托起。
“行了，下去吧。”
“是，娘娘。”
·
终于哭累了，凤堇之一抽一抽的，只觉得头脑发晕，身子发软。
掏出画卷，她怔怔看着，心中涌现说不出的莫名的复杂情绪。
凤堇之，她认真且珍重地告诉自己，十一滚代表着你应该拥有的童年，每一滚都是一年的温情与宠爱，十一滚就是十一年你生命里所残缺的宝贵如生命的东西。现在，你从未残缺过，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小孩，不要觉得委屈，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觉得心酸…………
吸吸鼻子。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凤堇之连忙收好画卷，起身开门。
来人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她身着紫色烟罗长裙，雪白的坎肩，精致的锁骨，腰间绣着黑色花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上轻轻束着黑色流云束腰。这个女子，浑身透着高贵的气息，眉目如画，面容似月一般美好。
然而此际，这个美貌女子围着凤堇之转了一圈，瞪大了双眸，张大了嘴，满脸惊讶——
“你你你………”
凤堇之淡定地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爆炸式的鸟窝头以及红肿的眼睛，然后她淡定地后退一步——
“啪！”关门。
然后飞快地扫荡房间。
梳子呢？梳子呢？
镜子呢？镜子呢？
然后，窗子开了。一个紫色人影闪了进来。
凤堇之被拉住，然后被按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自己的狼狈不堪与那个紫衣姑娘的干净清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堇之盯着镜子里那个笑容闪亮的姑娘:“啊喂，看你身娇肉贵的，你确定你会梳头？”
紫衣姑娘笑得更闪亮了，然后某人的鸡窝头被拍了一下:“你瞧着！”
凤堇之吸鼻子，闭眼——说不定等会会比鸡窝头更具有喜剧效果，嗯，别说拭目以待，还是先闭着吧！
那姑娘手很轻，凤堇之头发很快就被挽好，一点也不觉得疼。
窗棱旁有一朵花，花开无声。
“好了。呐。你可以睁眼了。”紫衣姑娘声音中有一些笑意。
凤堇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丝过肩，云发高挽。——其实，是有一点漂亮的。
凤堇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眸，心想，原来不是想象中的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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