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书斋 > 半暖?未央 > 第20章 太傅之思

第20章 太傅之思


  和风轻拂,刘彻与韩嫣迎着灼灼晨光奔马而回。刘彻跑在前面,令人醺醉的朝霞布在天边,初阳映着,芒颖绚烂的打在他着玄色冕服挺拔的身姿上,晨风掀起他的广袖翻飞,英姿昂扬,神气十足,瞧着甚为爽目,韩嫣跟在后面看的心旌澎湃,在心里暗暗点头,此生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莫大的荣耀。

  马倌远远见了太子风一般的奔了回来,忙忙上前伺候,刘彻利落的跳下马把缰扔给马倌,接了杨得意递上来的手巾擦擦脸,又喝了几口水才说:“杨得意,今日可有什么事情?”

  杨得意知晓那是在问阿娇翁主是否有消息,前几日太子生辰宴上不知为何与阿娇翁主拌了几句嘴,恰逢堂邑侯多喝了几杯酒回去后却怎的竟然病了,阿娇翁主便回府侍候父亲从此再没来宫里了,宴会上的几位主子好像置了气,太子与公主在椒房殿见了也气呼呼的谁都不理谁,太子暗示他随时注意着阿娇翁主的动向每日汇报,因此只说:“禀太子殿下,没有。”

  又是没消息,刘彻心里有气一个眼神扫过去,杨得意忽得想起什么说道:“奥,有,有有。”

  刘彻把手巾扔到他脸上道:“说不清楚是怎么!”

  韩嫣在一旁哧哧的笑,刘彻回头瞪了他一眼,韩嫣吓得舌头一吐低下头。

  杨得意接了手巾拿好又说道:“阿娇翁主不曾进宫,”眼见刘彻马上翻脸,急道:“啊,太子殿下,陛下要您巳时二刻到宣誓殿。”

  “怎么不早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六刻了,还有半个时辰,赶得及。”

  “什么赶得及,这幅满身是汗的样子怎么觐见父皇,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东西。”刘彻扔下东西就跑了,身后留下满地夹杂着几朵碎黄花的芊芊碧草,蔓延到天际。

  “殿下,殿下。”韩嫣在后面追着。

  刘彻回了麒麟宫由人服侍沐浴更衣叫韩嫣先去画堂与太傅报到告假,及到了宣室殿时,时间恰恰好。春陀回禀说景帝正与几位大人议事叫他午后过来,刘彻因是辞谢回去上课,心里想着不知是什么事情。回到画堂,见韩嫣无神的坐在外面石阶上发呆,连自己走近了也没发现,上去踢了他一脚道:“无事可做了!”

  韩嫣一个惊跳起身行礼,说道:“殿下,殿下您果真很快回来啦?”

  “嗯?”刘彻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听他的语气又回头看。

  韩嫣巴巴赶上去凑着刘彻耳朵低声说道:“有件事忘了与您讲了,我昨日回府,听到爷爷说话,说…”扭头向四周看看没人又凑上去道:“说是临江王坐侵太庙,呃……”

  刘彻神色忽得一变,韩嫣突然伏身道:“太子殿下,太傅大人说您一会就回来了,只怕正等着您上课呐,咱们快些走吧,阿娇翁主的事情嫣另再想辙。”

  刘彻回身去看,果见太傅卫绾从里面走出来,给韩嫣一个“你很聪明”的眼神说道:“走吧。”韩嫣兴奋的低头而笑,跟了上去。只是累了阿娇又白白背一回黑锅。

  见礼进殿,刘彻暗自猜测父皇叫他是为何事,可与太傅要说的是同一回事?他们又分别持了什么意见呢?

  坐定后卫绾问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与阿娇翁主置了气了?”

  刘彻心里想着事,还未转过劲来,张了张嘴,韩嫣就接话道:“哈哈太傅大人,没多大问题的,阿娇翁主只是气太子殿下不带她骑马,发了些脾气。”刘彻看了韩嫣一眼,点头称是。

  卫绾嘴角一笑,道:“这样也罢,只是有一件事情,”抬手去拿茶杯,发现里面是空的,韩嫣立马会意起身道:“嫣去寻人置茶。”起身招了手叫侍候在旁的宫人都合门出去了。

  卫绾思忖说道:“方才陛下召见可是问了太子学业?”

  刘彻举袖道:“尚未见到父皇。”

  卫绾捻了捻须道:“哦,那太子从我习文,从太尉大人习武,感觉如何?”

  太尉是窦婴,临江王刘荣的师傅,卫绾这样问,刘彻便知道他要说的事了。

  “太傅您学术渊博严谨,博纳广材,通晓古今,随您学习甚好。窦太尉生性耿介,虽然严厉,却也是习武之人的习惯,教我也很是上心。”刘彻肯然说道。

  卫绾仰首,道:“太子仁心缪赞了,只是为师今日要与你所说之事也并非诋毁他人,只叫你心里有个底罢了。”

  刘彻开始有些紧张,说道:“学生知道,太傅您请讲。”

  卫绾就着杯子干喝一口,自嘲一笑,道:“太子殿下可知临江王坐侵太庙一事,陛下已经下诏回长安细审,不日就能到了。”

  刘彻低头:“学生不知。”

  “想必陛下要与太子说的便是此事,我提前与你说了,叫你想一想好回陛下的话,你怎样看待此事?”卫绾庄重的说道。

  话说的如此客观,可辩不清卫绾的想法,刘彻只说道:“父皇既已下诏押回长安待审,那便是主审官的事,学生不明情况,不敢乱言。”

  卫绾摇头轻轻一笑,心说与师傅打马虎眼。卫绾虽不算非常了解这个徒弟,却也知道他不是个遇事便慌了手脚没有主意的,还是不够信任这个师傅啊,那也难怪,自己教他才两年,是个君王的材料便不会轻信。

  “太子遇上吧?太尉大人已经去过长乐宫了,想必是为临江王求情而去。”卫绾温声说道。

  “那也应该,毕竟师徒一场,情分还是有的。”师傅始终不表其意,刘彻便也顺着他的话说。

  卫绾由意飘飘突然变得严肃说道:“也是了,师徒情意啊,臣下为太子殿下亦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刘彻脑中一晃,抬头肃穆的看着他,他一句表明心迹所谓忠臣不事二主便要自己坦诚相待,不用顾忌,心里一动说道:“太傅您言重了,只是不知太傅是何看法,还要请您指教。”

  卫绾喟叹道:“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在登基之始即下诏,‘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所献祖宗之庙’,殿下知道此诏吧。”说了这一句停下打量刘彻。天子威严,江山一统的话没有明说,要叫他自己明白刘荣坐侵太庙是挑战君威的做法,为他将来继位留下隐患。

  刘彻低首听着,卫绾见他深思继续说道:“临江王坐侵太宗皇帝宗庙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主要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主次宗制混沌并非好事,日月星辰各置其位,若灾异易变,恐有后忧,一山二虎治道必失其衡,只是陛下仁慈,太皇太后也定是爱护长孙,此事各归各位各司其职,无有僭越尚好,怕只怕……”话语一波三折还留下尾巴,说的甚是隐晦,又句句直指要害,听的刘彻内心汹涌不停,低头冥想。

  “太傅的意思,今当如何?”刘彻思索半晌觉得,觉得此时自己最该避嫌,就算想做些什么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卫绾停了一阵,说道:“易经曰‘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殿下需得想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眼下处境。若陛下问起又该如何答来的,得好好想想清楚。”

  刘彻心燥,太傅话虽说的圆满,却始终也不明明白白的说出他的愿望意思,在心里苦笑,答道:“学生知晓,多谢太傅教导。”

  卫绾舒身拍拍案几笑道:“动辄皱眉不是什么好习惯,容易给人窥了你的心思。”刘彻不自觉皱眉苦脸本是孩子常态,被太傅一说他才觉醒,自己的身份原该学着掩下一切情绪的,由是点头。

  “你与阿娇翁主怎么了,听说堂邑侯病了也不去探一探便是耍小孩子脾气了。”卫绾转而说起别的,刘彻却知他必有深意,凝神看他,果然见他整了整东西后又续道:“这件事情,少不得馆陶长公主从中斡旋,未央长乐两宫都说的上话的也就是长公主殿下了。”

  刘彻怔愣,太傅前面兜兜转转,却一下子把话说的如此明了,馆陶姑姑的雷霆手段他是知晓的,难不成真要……他有些不忍。

  卫绾一见徒弟这副神情不禁心焦,他之所以旁征博引的迂回曲折这许多,一是不敢揣度景帝的意思,再就是怕刘彻虽是太子也比同龄孩子成熟聪慧,却也毕竟不过□□岁,不能吓到他,要叫他自己想清楚,这时见他这般模样还是孩子气太重,怀了心思逼他前进一步,道:“侯爷病重,殿下必得去堂邑侯府一访了,阿娇翁主再骄纵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的脾气。”

  顿了顿又道:“陛下召见,太子还要用心答话才是。好了,今日就是这些,臣下告辞。”两人起身见礼辞别。

  韩嫣进去时,刘彻正双肘撑案以掌交叠扶额低头深思,脸埋在下面看不清表情。韩嫣小心翼翼的放下茶盘斟了一杯,坐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刘彻才抬起头来,面色平静,韩嫣忙递上茶,刘彻喝了口茶说道:“韩嫣,你很聪明,快用用你的聪明想个好点子叫阿娇姐消气,噢…对了,你去叫人备了礼我要去堂邑侯府看望姑丈。”

  韩嫣舒气抚心道:“殿下不用担心,阿娇翁主常常气性上来脾气大,过去了又什么事也没有了,您去道歉说句软话也便好了。”

  刘彻斜着眼睛笑:“你倒是很了解她。”

  韩嫣立马低头:“嫣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办事。”

  “好了,我有点累去休息一会,到点叫我。”刘彻不以为意说着起身走了。

  西天布满彤云,若华夕曜,气尽金光,风轻飘飘的吹着,传明散色进了窗来,刘彻翻一个身觉得肚子很饿,醒了过来,宫人见他醒了上来服侍,他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不大清晰,一句话也不说的由他们打理,走出去看了看天边,才发觉这一觉睡得甚深沉,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忽得想起什么急问:“韩嫣呢?宣室殿可有人传话?”

  杨得意上前俯身道:“回殿下,韩侍读言说有事不知去了哪里,宣室殿并未有人传话,想是陛下今日事物繁重还不得空。”

  刘彻摆摆手叫他们传膳,先喂饱肚子再说。

  膳食摆了上来,看着案几上食物刘彻忽得失笑,为了什么竟乱了时刻,这是午膳还是晚膳啊。

  伺候的宫人见状心里奇怪也不敢多言,只给他布菜。刘彻边嚼着食物,想起睡了一天做的梦,实在是杂乱不堪:一会是与阿娇奔马,可她明明还不会骑马,一会又是与刘彭祖打架,一会又与阿娇吵架了,一会又为她弹琴了,一会还有不知哪里来的人群争斗竟在未央宫打起来了,自己也不知是哪一派的竟然受了伤,阿娇抱着他的胳膊直哭。

  烦心的很,刘彻甩甩头叫宫人盛了一碗汤喝了几口,暗道:不知阿娇姐真是因为姑丈病了还是跟我置气呢,也不至于气性这么小,她回家去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也没弄清楚到底为何着恼啊,莫名其妙。

  为何着恼,刘彻把前因后果在脑子里细细缕上一遍:那一日是去马场,经阿娇千求万祷的保证绝不胡来才勉强答应叫她上马的,可是半道上出了意外。

  两个人边走着提起三五日后刘彻的生辰宴,就在哪里办论了起来。刘彻说:“自然是椒房殿了。”韩嫣点头。

  阿娇有些不大高兴:“你有自己的宫殿,老赖在椒房殿算怎么回事?”

  “哎,怎么是赖,我母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奇怪吗?”刘彻反驳。

  “那麒麟宫怎么算?”

  他们俩人说话从无规矩也不避忌尊卑,于是刘彻说道:“生辰宴有那么多人参加,也不尽是咱们这些晚辈,叫长辈们去麒麟宫也不大合礼法。”

  “是啊,显得太子殿下太过傲然骄人,被人抓了把柄就不好了。”韩嫣附和。

  阿娇眼睛扫过去韩嫣就闭嘴了,她说:“过个生辰,用的上讲究这么多吗?还是太子殿下您金贵啊。”

  刘彻无奈:“我想呐?真是,要不要骑马了还,嫌这个嫌那个都不知道你怎么了,那你干脆今年也别来了。”他想起去年生辰时椒房殿设的宴会上阿娇只叫姑姑稍来一瓶好酒她自己人都没出现,还叫他一个去埋酒的事就很生气。

  韩嫣听着刘彻口不择言急得直瞪眼给他暗示,刘彻只顾自己说了个痛快,却没注意到边上阿娇变了脸色。

  阿娇气的红了眼睛猛的推了一把刘彻吼道:“谁稀罕了,不去就不去。”转身跑了。刘彻才意识到有点过了,又冲韩嫣发脾气,韩嫣委屈的直在嗓子眼呜呜。

  不过后来刘彻施展了一番嘴上功夫,去宣室殿引经据典的说了在麒麟宫办宴的好处,又是侧面迂回又是逆向思维,几乎殚精竭虑终于表达了想把生辰宴挪到麒麟宫的意图,结果景帝只摸摸他的头,递给他一杯水感慨道:“彻儿果然长大了啊,在哪里办宴都是一样,浑不过热闹热闹,随你。”刘彻都快哭了,早知道这么容易……

  宴会上果然很热闹,来的长辈们过了一遍酒就都回去了,留下孩子们尽情玩闹,只是中间出现了小插曲,先是姑丈堂邑侯不胜酒力又喝的多了,说着胡话给人架走了,再是不知为何阿娇与大姐平阳公主起了冲突,等他赶过去时,他姐夫——之前的平阳侯世子如今袭了位成了平阳侯,把他大姐硬拉着走了。

  刘彻喝一口汤,细细想来,他便是由这里才与阿娇独独说上话的,若是她来了生辰宴便代表她之前的气消了,那么问题就出在下面。

  阿娇那时候气的满脸通红:“你大姐怎么回事,说话这么刻薄,我欠她的了?”他早知道大姐不怎么待见阿娇,这两人也不大对盘,可也没起过冲突,这还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啊,只打着哈哈开玩笑的拉了阿娇坐在外面吹风,道:“你听你那语气,难不成我大姐欠你钱没还,还说人家,瞧你气的满头是汗,哎哎,手还抖……”说着掏出手巾叫她擦汗。

  阿娇被他怪模怪样的语气逗乐,又不好意思刚气完就笑,拽过手巾捂在脸上道:“要你管啊!”

  刘彻偷笑:“好,我不管你,管我大姐总行吧,你能行啊,我大姐冷傲的紧,从不屑跟人生气,怎么就叫你破了功,同你吵起来了?”

  阿娇把手巾拿下来忽得转头,张嘴瞪了他半天才说:“算了,不说了,反正我不喜欢她,以后少见就好。”

  刘彻哼哼笑几声,右手啪啪拍着左手心道:“小气鬼,本太子的寿礼呢?”

  阿娇也哼了一声道:“不是都送了。”

  “哪里呢?你别说就是那瓶还是我贡献了坛子的酒。”刘彻故意提高声音扭着脸道。

  阿娇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想怎样?”并没说那是自己酿得酒,想起前年还对婆婆说什么要去胶东,不禁感觉怅然若失。

  “喂喂,陈阿娇,你忒的小气了,说你小气鬼真是没说错,”刘彻见阿娇突然暗下的神色,以为她拿自己的玩笑话当了真要生气,赶忙加大力度哈哈。

  阿娇转头瞧着他点头一笑,说道:“没啦,哈,就是这样了。好了彘儿天晚了,我也回去了。”

  “彻啊!”刘彻有点抓狂,怎么又叫他乳名。

  “哦,好,彻儿,没什么别的寿礼了,我走了。”阿娇说着起身就那么走了。

  那阵子月牙儿的光辉极其柔和,悬在西天上,左近淌在月辉下的小溪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刘彻呆愣了半晌,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个情况。难道这不是个说说话的好时候吗,他这样想。

  一直到现在,由于阿娇第二日就回侯府了,两人也再没见面,所以真是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彻经了这一番长长的回想,怅然的叹了口气,叫人把晚膳撤走,起身去了画堂。


  (https://www.baishuzhai.cc/ibook/48/48342/2531963.html)


1秒记住百书斋:www.baishuzhai.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aishuzha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