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书斋 > 离骚无韵 > 第十二章 乌鳶歌

第十二章 乌鳶歌


  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竟在此等情境下,见到了阿公推崇备至的绝世大作。

  她喃喃的说:“范蠡先生真是当世奇才啊!只可惜他退隐海上了。”

  “确实如此!”鹿郢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山阴大城道:“现在大城还在营建之中,范先生离去后,文种大夫接过了建城的担子,他估计大城还需三年即可完工。迁都之日,鹿郢一定奏请吴王接妹妹回来观礼。届时,愿与妹妹同游此城!”

  无韵惊喜道:“太子哥哥此话当真?”

  “绝不食言!”

  “无韵先谢过太子哥哥了。”

  两人转过身,夜色已完全落下来,可两人心情激荡,均了无睡意。

  鹿郢命宫人在船头点起数盏灯,两人端坐在船头品茶。

  灯光亮在沉沉的江面上,像是诉说着无尽的心事。

  “妹妹,你可知此城的来历?”

  “无韵只知是范蠡先生仿照吴国都城姑苏城所造。”

  “那你可知为何范先生对姑苏城如此熟悉?”

  “听阿公提起过,似乎是范先生曾经陪着父王在吴国姑苏城为质十年,想来应是那是对留下的印象。”

  “这么说夫子当为妹妹点明过此城的匠心独运之处,也知范先生筹谋此城的良苦用心?”

  “无韵略知一二。”

  “如此一来,有些话为兄也该说与妹妹听了。”

  鹿郢站起身来,临风而立,眼前是黝黑的江面。

  “母后说,妹妹之所以不愿留在父王身边,是因为早有意中之人。鹿郢不问此人是谁,也不问妹妹主动请缨去吴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即便妹妹本为楚人,既然在越国长大,喝我澧河水,鹿郢相信妹妹绝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此去吴国,不论妹妹所谋为何,绝不会有害于我越国,有负于父王母后所托。敢问妹妹,为兄所说可否属实?”

  无韵站起身来,走到鹿郢面前,举右手为誓:“离无韵敢对苍穹起誓:此去吴国,无韵固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对越国,对父王母后,绝无伤害之意。无韵此去,所作所为,皆对越国有利,若违此誓,身伺鱼鳖!”

  鹿郢悚然动容,他急急拉下无韵的右手,“妹妹何至于此!”

  “妹妹既然刚烈如此,鹿郢也该坦诚以待!妹妹既已入我姒性家谱,你我已为一家人。

  你此去吴国凶险无比,有些家国之事也该告诉你知道。临行之前,母后也曾吩咐,命鹿郢不得有丝毫隐瞒之处。”

  说着,转过身去,无韵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如此决绝,竟像是眨眼间就会消失在着浓浓夜色里。

  片刻后,鹿郢猛然转回身来,他的眼里充满了彻骨的痛苦和仇恨:“妹妹可知,十年前有无数次,我都想跳进这狰狞的江水里,让鱼鳖啃食干净,才能消尽我这满身罪孽!”

  阖闾十九年夏,吴王阖闾亲帅大军进攻越国。

  面对大军压境,没有丝毫防备的越王采纳范蠡之计,挑选死囚三百人,于吴国大军阵前高唱挽歌,然后纷纷自杀。

  刚刚历经吴楚大战的吴军本已疲惫不堪,又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人人目登口呆,军心大为涣散。趁此机会,范蠡指挥越军立即反击,打败吴军,并斩下了吴王阖闾的脚趾,致使其血流不止,染疾而亡。太子吴王即位,任命大夫伯嚭为太宰。宣誓三年必报此仇。吴王励精图治,三年后,出动全部精兵伐越,在会稽山大败越王。

  吴王试图屠城已报父仇。越王派文种向吴王请求到吴国做他的奴仆,以换得满城百姓的平安。尽管伍子胥一再劝阻吴王斩草除根,但吴王大胜,极为自负,认为羞辱越王比杀掉他更能解其心头之恨。于是接受越国的投降恳求,将大军撤回吴国。

  越王也将越国托给文种治理,自己带着范蠡与夫人雅鱼跟随吴王到吴国为质,同行的还有他的嫡长子与夷,嫡次子鹿郢。这是鹿郢第一次到吴国。

  “也是我们噩梦的开始。”

  痛苦的往事让鹿郢原本英挺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但他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吴王在他父亲阖闾的坟前砌了一间泥草屋子。只在屋顶开一个仅供采光的孔。让我们为他父亲守陵。父王被吴王勒令做他的马夫,每天早上吴王都要父王赶着马车拉着他在姑苏城里转一圈。任凭吴国的百姓嘲笑父王这个亡国之君。

  他还让范大夫拿着鞭子在一旁像抽打牲口一样抽打父亲,范大夫不肯,他就让侍卫抽打他。那段日子,范大夫的身上经常被打的鞭痕累累,鲜血淋漓。而渐渐长大的太子哥哥和我,一个被分给吴国太子友做马夫,一个被分给王子地做马夫。

  那时候的我们兄弟俩正是最桀骜不驯的年纪。尤其是咱们的长兄,与夷,他从生下来就被定为太子,自小养尊处优,何尝受过这种苦?太子友性情虽然孤傲,却还讲究些王子风范,并不屑于一个小小马夫计较,所以我挨的打相对少一些。

  姬子地却是个骄横跋扈之人,他与太子哥哥同岁,个头没有哥哥高,样貌没有哥哥出众,经常无故鞭笞哥哥。每次他让哥哥为他赶马车上街,让人鞭挞他,原本想借此羞辱哥哥。可是因哥哥年龄尚幼,吴国百姓反而报以同情的多,都觉得自己的王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浮夸残忍,对他失望不已。而哥哥出众的样貌又吸引了许多吴国女子的目光,这是王子地更加记恨。不到一个月,王子地就寻机在哥哥脸上划了一刀,毁了哥哥的相貌。”

  说到这里,鹿郢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在积攒说下去的勇气。

  “这样,过了半年。有一天,太子友身边的两个侍女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提到了母后。”他跪了下来,将头深深的磕在冰冷的甲板上。“他们说宋王来了,点名要母后去侍酒。母后不去,吴王便要杀掉我兄弟二人。母后被逼无奈,只得答应。当夜,母后没有回来。”

  鹿郢抱头痛哭了起来。无韵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的眼前浮现雅鱼言笑嫣嫣的样子。谁能想到,一国之后竟曾遭此人间至辱。

  “第二天晚上,我们才见到面如死灰的母后。她心神俱散,嘴里一直喃喃着:不能死,不能死,还有夷儿,还有鹿儿,还有夷儿,还有鹿儿……父王在一旁面色铁青,似乎无颜面对母后。

  我和哥哥要冲出去杀掉宋王,母后这才清醒过来。她死死的拉住我们,哭道‘我儿此去,必死无疑!非要如此,母后现在就死!省的看到你们被人杀死在我面前,落个死不瞑目!’母后既如此决绝,我与哥哥谁也不敢再动。我们一家四人,只有抱头痛哭。母后将我和哥哥紧紧拥在怀中,拍着我俩的后背轻轻唱着:

  彼飞鸟兮乌鸢,已回翔兮翕苏。

  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

  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于乎。

  始事君兮去末,终我命兮君都。

  终来遇兮何辜,离我国兮去吴。

  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

  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

  服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

  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

  去我国兮心遥,情愤惋兮谁识?”

  鹿郢苍凉悲怆的歌声低徊在黝暗的江面上,字字含泪,声声泣血。

  痛哭了一阵之后,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自持:“事情并没有结束。直到那一天,我听闻吴王又胁迫母后去陪一个晋国的使节。我彻底疯了。趁着天黑,我偷偷潜入晋国馆驿,击杀了那个晋使。吴王大怒,派人彻查此事。最后查到我们身上。与夷哥哥知道此事是我所为之后,留下了一根书简说:‘你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现在,我的面容已毁,已经不能再做太子,让我也为母后做件事吧。’就这样,他去投案自首,被王子地烧死在盘龙门下。”

  他的神态变得冷漠,更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哥哥死后,我在别人的相助之下逃回了越国。父王和母后继续在吴国为奴为婢,滞留了两年才得以生还。我回到会稽山,天天呆在山上苦读,研习文武经略。当年哥哥代我而死,所以我不敢有一丝懈怠,我知道自己是在为哥哥而活着。如今,更不敢辱没了‘太子’这个称谓。

  父王、母后和范蠡大夫归国后,为了灭掉吴国,洗刷奇耻大辱、替太子报仇,父王每日亲自躬耕于稻田之中;母后则带领妇人们每日纺纱织布,筹备均需;我跟着范大夫和文种大夫学习理政。我们每个人都让自己不停的忙碌着,每天都把自己累到疲惫不堪,倒头就睡。不敢去想那些在吴国的遭遇。每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报仇。

  这十年来,为了骄其心,灭其气。珍宝、美女、杂役像流水一样被贡献给了吴国君臣。能工巧匠和珍稀木材,诱使吴王大兴土木,耗财疲民,终于有了成效……”


  (https://www.baishuzhai.cc/ibook/45/45561/2730960.html)


1秒记住百书斋:www.baishuzhai.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aishuzha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