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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山阴城


  无韵觉得这一辈子自己都没这么忙碌过:学不完的吴宫礼仪、背不完的王室谱系、量不完的大婚礼服、看不完的嫁妆单子、认不完的宗亲族老……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仲夏已至,到吴国递国书的使节回来了。

  一大早,太子鹿郢和子廉就到了漪澜殿。不知为何,二人皆是神色严肃、一身寒气。

  彼此见礼后,芽儿端上了茶,和岐雨小心的对视一眼,乖乖的站到了无韵身后。

  鹿郢看向子廉:“子廉,还是你来说吧。”

  “喏!”子廉起身道:“启禀王姬,去吴国的使节带回话来,”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回头看了看鹿郢,鹿郢朝他点了点头。

  “吴王对和亲一事甚为赞同。只是吴太子友提出要咱们先把人送去,他要先见过王姬,再做定夺。”

  “太过分了!”岐雨跳了起来:“他以为这是去集市买货吗?他要看不上呢,再回来?”

  芽儿急急的拉住了她,子廉瞪了她一眼。

  鹿郢惭愧道:“是哥哥无能,害妹妹受辱!”

  无韵急忙起身施礼:“太子哥哥无需自责,此事与哥哥无尤,是那吴太子他无礼了。”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如此,也好。”

  众人听地一头雾水,皆不懂这等欺辱好在哪里?

  子廉却是听懂了。前次他们聊起子友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时候,无韵是有些动容的。

  太子友这一折腾,将无韵这点儿不忍硬是给折腾没了。

  “看来圣人诚不欺我啊,女子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子廉叹息着,不由得在心里为太子友画了个圈圈儿。

  “幸得夷光娘娘出面调解,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娘娘说,若是王姬不是太子意中之人,她愿替公子皙求取王姬。”说完,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岐雨,岐雨吓到缩到无韵身后去了。

  鹿郢感叹了一句:“如此,我越国也不至于太过尴尬,夷光娘娘真是我越人的褔星!”

  无韵道:“太子哥哥,这公子皙还未及弱冠吧?”

  “这倒无妨。”鹿郢笑道:“公子皙今年秋将满十九岁,明年即是弱冠之年。若你二人真有此等缘分,母后说也可先定下婚事,待明年他行弱冠之礼后成亲不迟。”

  “无韵一切皆听从母后和太子哥哥安排”。

  “妹妹放心,为兄定当尽力。父王已定下月初六让我等启程,妹妹只管安心待嫁即可。”

  “喏!”

  七月初六,宜:塑绘、冠笄、嫁娶、会亲友、进人口、经络、裁衣、补垣。

  鸡未鸣,漪澜殿里早已灯火通明。

  宫人们早早起身,将早已打好的箱笼再点查一遍。

  芽儿领着侍女们将无韵要随身带的东西另行打包。一通忙乱后,众人开始为无韵上妆。

  赤日炎炎,天热的人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侍女却给无韵套了五层衣裳。无韵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按照周礼,祭拜宗庙,天子九层衣,诸侯七层衣。像她这样的王室嫡子嫡女需着五层衣,冬夏不论。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想雅鱼的七层衣,禁不住替她难受。

  “哎哎,王姬,别擦,刚上的粉又掉了,还得重新再擦!”芽儿惊呼道,那可是花了她整整一个时辰才弄好的。无韵看看自己的锦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忘了。

  岐雨埋怨道:“别化了,姐姐本来就够美了,不化也没人比得过她。大热的天一出汗,这么浓的妆,还不变成花猫脸?一道一道的,难看死了。”

  “就这样吧。”无韵起身,让芽儿给她把脸上的妆洗净。

  芽儿看着洗完脸的她,清水芙蓉一般。

  她紧绷了一早晨的脸终于被岐雨逗笑了。

  宗庙前,众臣早已等候多时。越姬身着喜服,脸上罩了薄纱的帷帽,在太子鹿郢的带领下祭拜了宗庙,昭告了天地祖宗宗室女出家的消息。除了几位重要的王室成员和重臣外,其他人尚不知吴国太子刁难越国之事。越王室也干脆含糊其辞,只说要嫁给吴国王子。究竟是嫁给哪一位,众人也不敢多问。

  临上船前,雅鱼紧紧握住无韵的手,“我儿此去姑苏,山水迢迢。日后你我母女恐难相见。你只需记得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你有父王母后在,还有两位亲兄长,若遇难决之事,着人捎信回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千万莫要苦了自己!”然后,她倾身抱住无韵,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两个字,无韵蓦地瞪大了眼睛,雅鱼坚定的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说道:“去吧!”

  巨大的彩船缓缓的沿着山阴水道朔流而上,船尾划过平静的江面,拉出长长的波痕。

  鹿郢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转瞬而过的稻田。几乎从他记事起,每年春播秋收时节,母后都要带着他和农人们一起插秧,浇灌,收割……他也曾多次划破手掌,摔入泥浆;也曾捡过农人落下的稻穗,找过走失的水牛,抱着自己种的第一捆稻子泣不成声……他更清楚长兄莫名客死他乡后,忍辱负重的母后,一步步走的有多么艰难……

  还有,眼前的无韵。这个容颜绝世的女子不知来自何方,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因为她,他和母后期盼了二十年的太子之位终于成了现实。可她自己呢,如何受得了这被人当成货物般挑来捡去的奇耻大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她是自己和母后的福祉,而自己,又该如何回报于她?

  船行三日,日落黄昏。漫天的霞光映射在山阴水面上,像是撒了一层闪烁的金星。盛夏将逝,傍晚的江面凉风习习,清爽怡人。站在船头,白日的燥热与骚动仿佛被风安抚下来,沉入深深的江水里。

  岐雨激动兴奋了一天,早已经疲惫不堪的睡下了。无韵虽然也觉得有些累,但精神尚好,让人在船头的宽阔处摆了条几,沏了鲜绿的翠片,席地而坐,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鹿郢走出船舱,抬步迈上甲板的台阶,就闻到了这温蕴的茶香。

  美人素手握茶,怡然自得,看似很近,却又总让人觉得透出那么一份冷冷的疏离。鹿郢自嘲的牵了牵嘴角,看样子,今晚自己注定要做那不识趣的人了。他拱手笑道:“妹妹好雅兴,鹿郢叨扰了。”

  临江而坐的无韵轻簇了一下眉头,转过头来释然一笑:“太子哥哥若不嫌弃无韵茶品粗陋,敬请一尝。”

  鹿郢端起精巧的茶杯浅浅品了一口,入口清醇,回味甘甜清冽,不禁赞道:“原来妹妹藏得如此好茶,我竟不曾尝过。”

  “太子哥哥赞缪了,此茶是母后所赠,怎的哥哥就不曾尝过?”

  “实不相瞒,确实不曾。到母后那里请安时,也没见她沏过这种茶。是了,莫非是母后认为我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怕是连好茶糟茶都分不清,喝了也是牛嚼牡丹吗?”

  无韵被他逗的笑了起来。不知是何原因,鹿郢确实是对女色敬而远之,为此雅鱼没少守着她抱怨。也许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矛盾,儿子若是早早有了意中人,她会抱怨费尽心血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被人抢了;可若是儿子迟迟不对女色动心,又会操碎了一颗慈母心。

  鹿郢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似乎刚刚还闪烁在江面上的星光一瞬间便跳进了她的双眸里。

  看出他的愣怔,无韵并没有着恼。她能分辨得出鹿郢的神色里没有觊觎,只有欣赏,就像对着一份让他心悦诚服的画。

  这位大越国的未来继承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才能让他倾心?或许是早已有了一种人。

  “听母后说妹妹原是孤儿,由简夫子抚养成人?”

  “是的。”

  “据我所知,简夫子来越国之前曾在楚国兰陵县做兰陵令,来越国时已将妹妹带在身边了。难道妹妹原本是楚国人?”

  无韵心里蓦然紧了一下:“太子哥哥猜的不错,无韵确曾听阿公提起过,祖上是楚国人。”

  鹿郢灿然而笑:“看来我越国确实是与楚国有不解之缘啊!妹妹可知我越国的两位擎国巨柱范蠡和文种大夫都是楚国人?”

  无韵是真的惊讶了:“哦,竟有此事!”

  他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无韵这才明白,范蠡为何会向越王推荐名不见经传的韩子廉,竟有这层渊源在里面。

  鹿郢突然唤到:“妹妹,且看你的身后!”

  无韵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里,一座巍峨的大城傲然屹立!

  船头逆水而上,渐渐的接近了大城。

  天光已暗,远处的大城看不清模样。只有高耸的城墙随着船行而过,将连绵的曲线蜿蜒在夜色中。大城方圆该有二十里,像一只巨兽蛰伏在苍茫而平坦的大地上。

  无韵惊叹道:“莫非是山阴大城?”

  越王现在的都城是会稽山,也称嶕岘大城。而眼前的大城应该是正在兴建的越国新都城,山阴大城。

  简子曾经跟她讲过山阴大城的来历。

  越王从吴国死里逃生后,决定在会稽山复都。大夫范蠡曾向他建议会稽山虽然背山面水,地势上便于防守,却也恰恰因此而交通闭塞,不利于耕种和商贸往来。战事一起,就会出现物资紧缺,坐困为城。这种地势只能作为军事要塞,绝不是理想的建都之地。

  后来越王同意了范蠡的建议,决定将新都营建在地势平坦,四通八达,面湖临海的埤中和平阳。这就是山阴大城。

  大城由双城构成,外大内小,由范蠡亲自设计主持。规模仿照伍子胥设计的吴国国都,姑苏大城。

  大城北门称阊阖门;阊又有通天之竟,故而名之。而小城是“一圆三方,西北立飞翼之楼,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范蠡如此设计是为了“通天求气”,达阴阳的燮调与天地的和谐。

  范盠深谙天文历法、军事谋略、占风之术。筹划大城时,将天时,地理与攻略三位一体,内外呼应,使阴山大城面对强敌压境时固如金汤。

  简况曾说山阴大城虽然仿照姑苏大城而建,却并不照搬,范蠡的筹划自有其独到之处。

  会稽山之败后,越国对吴国臣服。越王归国后,极尽示弱之能事。

  山阴大城的规模仅仅为姑苏大城的一半。姑苏大城方圆四十里,城门八向八座,山阴大城方圆则只有二十里,城门四向四座。大城中的小城规模更是只有姑苏小城的五分之一。

  但山阴大城虽小于姑苏大城,功能上却更加完备,展现出范蠡的匠心独具,深谋远虑。

  他的大城西面的卧龙山顶修建了一座飞翼楼,楼高八丈。守城军士立于楼上,随时可以监视远方的山田原野,丛林河流。稍有风吹草动,即可击鼓警示。与此同时。“起离宫于淮阳,中宿台于高平,驾台于成丘,立苑于乐野,燕台于石室,斋台于襟山。”

  在山阴城外筑起城冈,派兵屯守。这里居山傍水,取地利之便,将大城置于军阵之中,可保大城固若金汤,故此,这道城冈也叫“固陵”。

  范蠡认为,越弱吴强,是故“不敢壅塞”。为了迷惑吴国,另起放下对越国的戒备之心,在筑山阴大城时,故意缺西北一角。如此一来,表面上看起来是越国对吴国完全坦诚以待,完全没有防备之心,愿意世代向吴国俯首称臣。实际上剑分双刃。独缺一口,固然可以任吴国铁骑长驱直入,却也使三万越甲畅通无阻,直奔姑苏。

  简子曾对无韵和阿蛮感叹道:“城缺西北、范蠡真是狡猾如狐啊!得此绝世良才,实乃越之幸、吴之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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