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相见欢

　　“玥娘快快请起——”安爷急忙上前扶起玥娘，二十年了，她的面容还是如此温婉端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就是我江淮大盗喊得响当当的口号，区区小恩，不足挂齿。”

　　玥娘微微点头，用袖口擦拭着眼泪，才发觉安爷身后站着一个威猛高大的男子。

　　“这位公子是？”

　　“在下风驰，携老仆安爷一同拜访玥娘。”风驰说罢，抱拳叩首。

　　说来也巧，玥娘的内室既是她的闺阁，也是她专为王公贵戚缝补衣物的地方。风驰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玥娘身上的胭脂香味、熏炉内散发的淡淡菊香以及王公衣物携带的熏香交织在一起，让人心下澄净，好不舒爽。

　　玥娘拿起半锭官银，在鼻前一边绕圈打转，一边凝神深吸。就熏香而言，大沽王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有这一习惯。而香一浓，便能渗入随身物件当中，且香越名贵，渗得就越深，气味也越长久。当今王公贵戚多喜西域的苏合香，以及安息诸国的安息香。此时官银里所散发的香虽两者都不是，却是多少苏合香和安息香都换不回来的世间绝香。

　　这个气味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并不算浓厚，但是经过她手的衣服只有他的才带有这种气味——秦国舅。

　　“这一味香我的确在秦国舅的衣袍上闻道过，因其气味悠长又醒人头脑，每每能让我专心于缝补。”

　　国舅虽远在京城，却时不时命人将衣物送至锦绣来或是缝补，或是刺绣。当年锦绣再怎么名旺，也不过是给杭州官衙里的衙役缝缝补补，没想到竟有贵人送上门来。也正是因为国舅光顾了锦绣，才有了王公贵臣络绎不绝地慕名而来。

　　“真是有意思，”风驰轻抚着国舅的衣袍，滑过刚绣好的青面虎头，再将手放至鼻前细细闻起来。“离京城最近、最有名望的，是姑苏吴县的苏绣。可国舅为何辗转至杭州的锦绣成衣铺呢？为了量体裁衣，一年之中还要亲自来上两三次，用意到底何在？”

　　玥娘也一直疑惑不解，起身在内室踱步沉思，国舅到底是何时将自己的朝服送至锦绣，当年又是为何会打听到自己这间巴掌大的成衣铺？

　　依稀记得十八年前，大沽举国哀悼，沽皇有令除皇帝外，王朝上下不得有人着华丽衣裳。正是在那个时候，国舅不远万里来到杭州，吩咐自己给他做几身素雅的公服和常服。当年所哀悼的故人不是皇亲，不是大将，亦非名仕，而是一位一品夫人——大沽恩公遗孀，当朝冯恩相的亡母。

　　“我想起来了，”玥娘快步走至风驰身后，“十八年前，一品夫人冯老夫人暴毙，恩相府浩浩荡荡地办了十日丧事。国舅便是那时候找到了锦绣，让我给他做公服和常服。”

　　冯老夫人？十日丧事？风驰眉头一紧，手中不断摩擦着国舅的衣袍。按照大沽的礼仪制度，正一品官员之丧需三十日，而一品夫人则为二十日，冯老夫人的丧礼怎会只有十日呢？

　　“冯老夫人辞世后恩相府可有做法事？”风驰问道。

　　“有的，恩相特意请来了离尘寺的方丈为老夫人做超度。只是恩相说老夫人的遗愿为丧事从简，因此法事也没做多久。”

　　真是奇怪，一品夫人的丧事排场居然和三品夫人不相上下，冯老爷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别玥娘后，又过了十来日，风驰仍然没有接到小姐传来的任何消息，小姐不会都忘记她还有一个守卫了吧？

　　风驰从庭院习武归来，换上了一身素衣，在数九隆冬之时显得分外脱尘不染，骨骼清奇。上次因为固守己见穿上了和耀禄相近的衣物，便惹恼了小姐，这次一席月色长袍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十多天没见到小姐了，风驰心里总感觉自己已被世间所弃，了无着落。女儿家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难道小姐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想念吗？为什么不派丫头让自己去东府请安呢？还是，小姐一直在等自己主动请安，冰释前嫌？

　　以往风驰处事常孤傲十分，自诩为高人一等，就连和电掣军的将领们相处时自己也时常冷漠淡然。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他的性子能被妹妹磨得棱角渐平，锋芒深藏。

　　“主人是要去给小姐请安吗？”安爷早已猜得不差毫厘，主人只有在见小姐之前，才会额外注重自己的着装。小姐还没允许，主人就擅自前去请安，若是小姐惦念着主仆之情那安爷也无话好说。只是万一小姐还是冷若冰霜，不将主人放在眼中，那岂不是既吃了闭门羹，又生了些是非？

　　“对。”

　　“可是小姐让主人去的？”

　　“不是，我等不及了。”风驰抓起桌上的夏禹剑，起身便走。多呆一刻，便又得听安爷许多唠叨。安爷的好心他当然明白，这次去请安如果又撞上小姐任性之时，那便是自讨苦吃，还显得自己身为低贱。只是安爷并不全能理解风驰对小姐的思念之情。

　　他是真的想见她，真的很想。

　　雪落地而无声，树微摇而不语，隆冬的清晨，惠婉楼的萧条之景为冬日平添了几份忧伤郁郁。今日还能在冯府守候小姐一日，便已是自己的大幸，往后行事，当如履薄冰，小心为上。风驰一边叮嘱着自己，一边放缓脚步。

　　“我下月初就上京了，这都月底了，耀恩还不让我进楼吗？”风驰遥遥望去，只见耀祖身披黑羔裘，肩上早已积了一层白雪，远看如塑像一般高大而僵硬。

　　好一出程门立雪，风驰心里暗地感叹，看来大少爷的处境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小姐说了，有奉天府丞跟着去，她放心着呢。小姐还让少爷在皇上面前好好展现一番，将来封了官职，也不枉老爷夫人的一片苦心。”小羽说道。

　　耀祖紧握双拳，一声不语，只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吱吱”直响。在和灵犀闹翻之前，但凡他想进惠婉楼，便可随意出入，而现在呢？他甚至连门都进不去，一大早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耀恩连个面儿都不露。都怪父亲和自己平日里将耀恩宠得不行，有求必应，从不违背，就算有口角之争也总是父子先让步。

　　风驰见大少爷迟迟不语，心里也知道他此刻难受得很，便慢步踏雪而来，走到其身旁，“见过大少爷。”

　　“守卫风驰，给小姐请安！”

　　其声洪亮干净，回荡于冰雪玲珑的前庭，犹如朔风一般能够穿透大门，进入到小姐的耳中。然而，话音落后，得到的只是噬人心骨的死寂。

　　耀祖斜眼看着风驰，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小姐尚且连我都不愿见，风公子还指望能进去请安吗？”

　　风驰抱拳叩首，目不斜视，朝惠婉楼喊道：“若是心诚意坚，即使不见，也如相见。虽然这些时日风某并未能给小姐请安，却从未忘记自己一生都是小姐的守卫。”

　　耀祖打了个机灵，风驰入府三月有余，事儿没干多少，嘴巴倒越来越乖了。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哪里有一副武督的样子？既然父亲当初封他为江南武督，就应该把他打发到官衙里处理公务才是，留在府中做什么？无非是眼中钉，肉中刺。

　　“倒是情谊可嘉，忠心耿耿！”耀祖转向风驰，上下打量起来。今日的风驰虽未披铠甲，可一席素衣却显得男儿异常俊秀，风骨奇特。

　　“咯吱——”惠婉楼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小翠小跑着来到二人跟前。

　　“小姐说了什么？”耀祖上前问道，眼里的怒意和□□让小翠打了个寒噤。

　　“小姐说——”小翠望了望大少爷，又看了看风驰，“小姐说了，让风公子进内室请安。”

　　什么？怎么可能？耀恩居然要一个守卫进去请安，居然没有让自己进去！

　　“小翠，你确定小姐是要风公子进去请安吗？嗯？”耀祖走近了小翠，小翠虽平时脾气硬，可在大少爷面前早就矮下半截，低着头怯怯地说：“没错，奴婢听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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