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时穷节乃现 一

　　“府主，您看，我们是不是……”几名随王摩观察军情的军官，眼神同时亮了起来。天予不取，更待何时！王摩摩挲着手中的千里眼，看着城头上惊慌失措的守军，看到城内因为动乱而产生的烟尘火焰，久久没有下定决心。确实是个好时机，可是，为什么是在自己已经决定东去的时候才出现。这个时候拿下成都，短时间之内，如何脱身得了。那东边关于煌汉生死存亡的战局……当年李蓝起义，围攻绵州几个月，就是因为没有破城利器，始终没能破城。可在这赤龙之吼出现之后，天下的坚城已经不足为凭。但城防攻破，并不意味着下城。巷战短刃交接，事后善后，哪样不是麻烦事，以蓉城这种巨城来说，没有一两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梳理，压根不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助力，反而会成为拖累。此城今日可取，他日也可取，当下要紧的，还是东边战局。“这城，我们不打。但是，这城下之盟，万万要逼城中人签了。”王摩挣扎道，“千万别再出什么变故了。”“我们的火炮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丁宝桢冲着来人大动肝火，牵动了伤口，又咳嗽起来。“大人，末将……大人您去城头看看情形就知道了。”来人沮丧的回答让房中的气氛更加低沉，“城中乱民作乱，而城外炮火轰鸣。不知道那煌汉用的是什么炮，末将的火炮压根打不到他们，他们的射程起码是我们的三倍。守军只能挨打，怯战者实在太多，甚至还有人持械攀附城中逆贼，要不是下面人处置得当，恐怕这城防已经易手。”“不过奇怪的是，煌汉只是炮轰，并未攻城，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丁宝桢听了这人的话，摆了摆手，扫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宋李张三人，脊梁却不自觉的挺了起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不就是自己生平所愿么。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打什么主意，猜也猜得到。蓉城百万人丁，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将他们淹死。”丁宝桢冷笑。“传我将令，三军出击，剿灭城中反贼，准备上城防御。”丁宝桢一直都知道，城中肯定有反贼的同党，很早之前，他就做了布置，在满城和城中几处地方藏下了伏兵。但对方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到了现在才露出马脚。他们的身份丁宝桢也清楚，无非是哥老会的逆贼。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他有这心思是有底气的，因为，机器局制造供应南方大军的多批武器滞留城中，被他直接下令，供给城中武装。再挑选得力军官，招募敢战，教训士卒。而他手中，掌握的就是这样一支火器精锐，加上其他部队，人数有十万众。这些，才是他的底气。机器局督造的这批枪械，可不是什么打两下就哑火的废物枪，据说乃是洋人当下最流行的好枪。而且，他还花重金请了城中的洋人教导战法。以他挑剔的眼光，都不得不承认，这支队伍的战力，恐怕整个湘淮体系都难找出几个营头来匹敌。他们唯一欠缺的，便是酣畅淋漓的胜利。“清狗火器厉害，兄弟们连刀枪都不齐备，死伤惨重，久攻不下，这怎么办！”向崇红着眼睛冲徐矮子喊道，“徐大侠，您老人家快拿个主意，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他浑身浴血，手上的大刀砍出了豁口，鲜血一一从刀口滴落。在场诸人都是这样。问题是，本来一帆风顺的起事，在一个时辰左右却变得日益艰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清军，列阵围剿，见兄弟们就是抬手一阵枪响。不少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下。可到了这个地步，大伙儿还有退路么，只有鼓起血气和他们拼命。还是见识多的向崇最先想出注意，大军用铁锅、门板、米袋做防御，一路上墙，多带石灰锯木面等物，一路绕后。总之一句话，干扰视线，白刃交战。一场好杀，总算打退了清妖。他们留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可起事的弟兄倒下的起码六七百人。“我已飞鸽传书，城外大军得到消息，肯定会前来相助。刚才的炮响大伙也都听见了，铁定是在响应我们。大伙儿都是好样的，再坚持一把，等大事一成，我去找府主，给你们请功。”徐矮子朗声道。“清军火器厉害，硬拼不行，否则还没等到大军破城，我们这些人恐怕就已经死光了。我们自己的家底三千多人，又裹挟了几千，问题是没枪没炮不说，不少人连刀剑都没有，赤手空拳的在和人死拼。这样可不行！”陈泰说出了大伙儿都知道的问题。不行，大家当然知道不行，可是，该怎么办呢。“攻敌所必救！”杜心武突然开口，冲大家喊道。“什么意思？”“城中哪些地方要紧，我们就去攻哪些地方。大伙脸上写了反贼二字么？我们化整为零，让他们疲于奔命。我就不相信，城外大军压境，他们还敢把宝贵的军力全用在和我们纠缠上！”杜心武兴奋的说道。“这……我等刺探得知，四门守军各五千，大营原本定额还有三万，满城有八千，但听说丁总督又私下募兵了。加上衙役，巡城，城中守军不下十万。”陈泰分析道。“对啊，四门守军不能动，还要准备随时增援，满城的恐怕不会动，用于围剿我们的军力肯定有限。他们长于阵战，我们长于奔袭。而且，我们牵制的军队越多，城外大军的压力就越小。”杜心武狠狠的一挥拳头。“这事干得。天牢，库房，官吏家眷，这些肯定是要紧的。”徐矮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出声支持。“还是年轻人脑袋好使。不过，依我看，师傅您老人家还说漏了几个地方。”杜心武补充道。“这第一，便是城中的洋人所在。当年洋人借口死了人，就大举进攻。这些洋人要是有了差池，恐怕整个清廷都会遭殃。他们肯定会保护他们。”“第二处地方，便是机器局。洋枪洋炮都是需要弹药的。这城中，能生产堆放弹药的地方，对方肯定第一个看重。那机器局能造枪造弹药，别说是清军，就是我们占了都能搞到火枪。我们控制了那里，清军就只能坐吃山空，甚至投鼠忌器，不敢进攻。”“这第三处地方，便是城中的骡马市等商旅之地。那些个商人被困在此地已经数月，个个唉声叹气，人人垂头丧志。他们的损失，不知道有多大，而跟着他们混生活的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是我们的天然盟友，不去鼓动他们加入，更待何时。他们手中可有自卫的刀枪，甚至有火器，这是一股强援！”“最后一处地方，则是满城！我们起事，是杀奴复汉，不攻满城，城中士民只会以为我们是乱贼，不会以为我们是义军。这城中，谁不对满城怨声载道。可满城尽是城中汉奸的主子，战力却……”“拉倒吧，一手烟杆一手鸟笼，他们还有战力？”向崇露出嗜血的狞笑，“我觉得杜兄弟的说法很好。蛇无头不行，咱们这群乌合之众，还是得有个领头的。有志不在年高，杜兄弟，要不，你来统领大家？”“这哪行，我看陈泰不错。”旁边其他大佬顿时色变，向崇这是要干什么。“不不不，我哪里行。”陈泰连忙拒绝，但看着脸色各异的大小头领，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兄弟们，向兄弟这话没错，咱们确实需要个领头的。”“咱们是在干嘛，造反啊！提着脑袋干，要跟了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那是枉死。刚才杜兄弟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他有主意，是个明白人，又是徐大侠高徒，又见过大世面。由他统领大局，我是心服口服。毕竟，我只在江湖上厮混，军阵上的事情实在是不懂，刚才要不是向兄弟脑袋灵活，恐怕不知道多少弟兄就这么往死了。”“所以，我提议，杜兄弟当大头领，向兄弟当二头领，我，徐大侠，孤月道长等几位前辈宿老做供奉，咱们拧成一股绳，好好的把这蓉城，给他闹个天翻地覆去。”杜心武年纪虽小，心里却如明镜似得。向崇提议他当头领，不是鲁莽，而是睿智。因为，向崇自己，无论如何都当不了这个大头领，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推荐对他最有利也威胁最小的人。那个人，自然是杜心武。而陈泰也是个明白人，非但没有争权，反而主动的把自己给撸了出去，姿态也放的极低，话还说的漂亮。这些老江湖，果然都不是轻于。但自己，说实话，还真想当这个头领。府主当初领着的，不就是一群少年么，自己今年确实年岁不高，但《华夏英烈传》里，有志不在年高的岂是一两个？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孙策又是几岁从军，便是前代夏完淳，就义之时又才几岁？看了眼师傅，他的眼中也只有嘉许，想必，他也是想自己当这个头领的吧。“那好，便由我统领大家，分派任务。我听说袍哥有句号，叫做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希望这次，咱们大家都不拉稀摆带，把事儿做的漂漂亮亮，让天下人知道你我的声名！”杜心武一拳打在掌心，眼神透亮无比，仿佛看见了什么。“老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把姑奶奶绑在这算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你偷袭，我早取了你的狗命！”张红英被死死的捆在那里，全身上下除了嘴都动弹不得。“姑娘，你就省省力气吧，你这喊破喉咙也没用啊。”宋育仁安慰道。“要你管！”张红英看着这同为阶下囚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两个臭男人，离那丁屠夫那么近，就不知道一拳结果了他，反而束手待擒。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有功夫在身。懦夫，走狗！”听到这里，李长庚再也没法保持沉默：“不出手是我的错，但是，我确实不能出手，因为，现在，相比死了的丁宝桢，活着的丁宝桢对煌汉，乃至对华夏都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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