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允来不厥休

　　宋育仁本来，同意谈判立约，说明丁宝桢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也做好了反复磋商的准备，但没想到，大的条款如撤军、驻防、边界等等都没有什么问题，偏偏在通商互市这一点上，丁宝桢咬定不松口。“丁大人，谈判需要诚意。您老人家为何在这旁枝末节上纠缠个不休？这不通商互市，蓉城军民如何生活？你又如何养军，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宋育仁哭笑不得。蓉城商贸发达，机器局的工人，还有城中匠人、商人，均是煌汉眼热的人物。而城中的物资，对于煌汉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聊胜于无的东西。反而对于蓉城军民来说，不通商互市弊大于利。不通商，商人和工人还有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官绅怎么生活？就算坐吃山空，也要他们有那底气才好啊。丁宝桢大手一挥：“休得多言，本督擅自与尔等和谈，已经是上对不起朝廷信任，下辜负黎庶期盼。想通商，行，那价格和征税都得按我的规矩。甭讨价还价，若还想我答应你这些离谱的要求，那这和谈不谈也罢。”他那不耐烦的语气和动作，唬得宋育仁一愣一愣的。可眼神中偶然透露的精光，却让宋育仁有些明悟。老狐狸！宋育仁暗骂了句。和谈谈了，结果谈崩了。这样，丁宝桢对上上下下都有个交代，还能激起城中人的心气。他这是挖好了坑等自己跳呢。价格和征税按他的规矩，十倍百倍的价格，七成八成的税，这也是规矩。蓉城的人倒是满意了，可煌汉这亏也吃的太大了。问题是，一旦拒绝，和谈失败的责任就到了自己这方，丁宝桢开脱的理由和借口多了去，谁也找不出错处。老油条，老狐狸，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不愧是当年擒斩安德海的刚硬人物，亏得自己还以为他转了性。“就这样吧，要不，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丁宝桢端起盖碗茶，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在端茶送客啊。李长庚倒还沉得住气，宋育仁可真有些光火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一位长随进来禀报。“老爷，府外有个兵丁说奉命前来求见，汇报紧急军情，反贼军中有异动。”“什么，快传！”丁宝桢当场一愣，扫了宋育仁他们一眼，有些不快，“宋大人，这就是你们煌汉的诚意？一边和谈，一边准备伺机进攻？真当我丁某人是面团，任你搓扁揉圆？”“丁大人，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宋育仁连忙辩解。“不，谈是要谈，打也是要准备打，否则，谈个十年二十年没有结果，这天下大业还要不要了？”李长庚却打断了宋育仁的话。“我们是留给丁大人和蓉城军民三个选择，但是，这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期限，那就只有一个选择——拼个你死我活。”李长庚久随王摩，才气虽然不如宋育仁，但是眼光见识和胆识却不输与他，更多了几分宋育仁没有的英武。他这么一说，丁宝桢顿时不说话了。。很快，来人便到了堂中。这是一个满脸血污，大约七尺的瘦弱兵士，衣服破破烂烂的。看到这幅样子，丁宝桢顿时有些不愉：“到底发生何事，为何这般模样。”“大人，小的有密情上告。”这小卒声音还挺有磁性，不过扫了一眼宋育仁和李长庚，他还是跪了下去，一副踟躇的样子。丁宝桢知道，这人恐怕是顾忌堂上有外人。若有重要军情，当真不好让这两人知道。于是，他站起来挥了挥手：“你随我来。”然后转身进了偏厅。那军士紧随而上，宋育仁和李长庚竖起了耳朵，妄图听到点什么。“奇怪，府主真有什么动作么？”宋育仁也有些纳闷。这事儿王摩没和他们说过呀。“想是有了变故。”李长庚猜测到。可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偏厅发出。顿时，总督府的长随、护卫，还有李长庚和宋育仁他们都跑了过去。到了地方才发现，丁宝桢腹部中了一柄匕首，血流不止。而他人，正在和那报信的军士死死纠缠。“放开老爷！”“贼人好胆，竟敢行刺总督！”一群人的怒骂蜂拥而至，可是谁也不敢妄动。“说，为何要行刺本督！”丁宝桢腹部虽然受了伤，可到底戎马多年，压制住了那刺客。但他十分愤怒和搞不懂的是，这人为何要行刺自己。难道说，自己掌控局势的蓉城已经有人有了反意？并且孤注一掷的开始了行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名字。“老狗，我替我爹，替千千万万被你杀害的无辜报仇！”那声音青翠入耳，竟然是个女声。谁也没想到，竟然有个女人这幅打扮，这么前来行刺。实在是智勇双全，不过，恐怕此女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你爹？你爹是谁？本督杀过的人，难不成还要一一记名字不成！可本督杀害过无辜？笑话！”丁宝桢义正辞严的瞪着刺客。“哈哈哈哈，笑话？我问你，你可记得张皮绠！”那女子说出了一个人名，然后，念叨了一句谚语：“张皮绠，真正强，麦稞地里杀僧王。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你，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今日我张红英势必与你这清狗同归于尽！”“张皮绠？”宋育仁和李长庚稀里糊涂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其他人也是一无所知。说到底，竟然是无名小辈之女，居然行专诸之事，甘冒奇险，做下这惊天大事。“张皮绠？！”丁宝桢怔住了，“原来当年还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漏网之鱼？呵呵呵呵，小女子却是是漏网之鱼。当年你做山东巡抚，明察暗访，找到我爹的下落，把他押解济南，凌迟处死。我们一家死伤殆尽，你们连我刚满月的弟弟都没有放过，只有我逃过一劫。这么多年，我吃苦受难，就是为了今天！”张红英奋力的挣扎道。“姑娘，你爹到底是何人？”宋育仁忍不住问道。“到底何人？天下人恐怕都已经记不得我爹的功绩。我爹便是擒杀清妖僧格林沁的捻军黄旗随营捻童张皮绠！”张红英自豪的说道。“什么！”除了丁宝桢，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捻军围杀僧格林沁，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僧格林沁竟然死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之手，却真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你说丁大人做山东巡抚，明察暗访？据我所知，丁大人巡抚山东的时候，捻军已经平定，北方无战事，不是说对从贼的既往不咎么？怎么……”宋育仁很是吃了一惊。“既往不咎？哈哈哈哈，屠杀了天京，诓骗义军既往不咎，然后等义军放下武器，再清算旧账，这就是所谓的既往不咎么？”张红英愤怒的娇吒道。“他们说，一日为匪，终生为匪，别说是放下了武器，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要杀个干净。你去北方看看，捻军余部，到底还有几人？”“这无耻老贼，还有那清狗朝廷，什么话都敢说，但是，什么话都不值得信。老狗，告诉你，就算你们杀尽了太平天军，杀尽了捻军，但只要汉人不死光，迟早要找你们清算旧账。”“你杀得尽天下人么，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么！”“牙尖嘴利。左右，还不与我拿下。”丁宝桢咆哮道。就在这时，一声雷响，地面突兀的震动起来，整个屋子的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晃动。“地震？”宋育仁一个趔趄，差点没滚落在地。“不，这是炮声。”李长庚侧耳一听，笃定的回答道。“一营，放！”蓉城东城城外，一字儿排开黑压压的队伍，整整三十门最新铸成的赤龙之吼发出了自己的咆哮。赤龙之吼，是煌汉工匠心血的结晶，他们根据王摩的建议和自己的研究，利用铁铸法和最新的合金钢材，炼制成了这些被王摩命名为赤龙之吼的火炮。赤龙之吼的数据是长三丈，口径三寸，重量200石，最大射程三十五里。它采用的材料是耐高温高压的合金钢材，运输方式为四驾马车。操作人员为十人，分别为炮手一位负责指挥，副炮手两位负责协助和替换炮手，驾驶员一位负责驾驶马车，战兵六人负责学习、杂务、还有战斗。而到现在，整个煌汉的赤龙之吼都只有这三十门，因为特种钢材的产量跟不上，操作人员也不够。但就这三十门，就已经让王摩喜出望外，这是军国利器，军国重器！有了这三十门，还怕没有三百门三千门？今日他便命羽林军守护着这三十门赤龙之吼，对蓉城东门开展了震慑式攻击，同时，也是为东去作战做一场临时预演。步炮协同对于新组建的炮营来说，还是个新鲜玩意。先前的那些旧炮，在这一战术下倒是有些心得，可作为新设备马上上战场的赤龙之吼，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就连临时抽调组建的操作人员，恐怕都没有来得及摸清楚赤龙之吼的操作手法。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王摩在炮营的编制上撒了慌。炮营名为营，其实是军，这里面不仅仅有这三十门最新的赤龙之吼，还包括了以前缴获的各式火炮。炮营这一发力，顿时就让整个蓉城陷入了狂乱。“这是什么炮！”所有人都在惊呼。因为，一轮齐射，那固若金汤的蓉城东城墙，被生生轰开了一个缺口。而上面的守军，更是死伤惨重。他们很多人都是被巨大的爆炸生生震死的。“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得到消息的丁宝桢连张红英都顾不得了。因为，他知道，有这等利器，蓉城城破是早晚的事情。而在这等利器面前，他丁宝桢的威信能弹压住蓉城蠢蠢欲动的民心么？“机会到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徐矮子一个蹬身，窜上了房顶，对着下面的人吼道。“杀奴复汉，就在今日！杀！”一众袍哥尽皆响应，脸上全是狂热。他们已经被彻底鼓动了起来，便是少有的冷静之人，也知道，大势在煌汉，蓉城不可守。而不管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大义小节，此时起事都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蓉城自西而东，全都动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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