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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惭世上英


  夜晚,月光尚好,星辰稀疏。

  黄校尉抬头看了看天空,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抬头看天上的星空,但星汉如此的美丽。

  儿时,他最喜欢仰望辽阔的星空,他的儿子也总是用小指头去数天上的星星,却怎么也数不完。

  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可惜,他每日繁忙,他也似乎忘了头上还有一片天空,家中还有妻儿。

  为了防备偷袭,绵州城早早的点燃了油灯,灯火通明,月光映照下,所有黑暗仿佛都无所遁形。

  华夏军军大队大队的步阵到达绵州东城门指定位置。偃旗息鼓,从城头看去,只看得到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缓慢的朝着东城墙移动,其中一面巨大的红旗分外吸引人。

  为了攻城,华夏军放弃了他们的旗帜,在后排,密密麻麻的都是身着红色战袍的战兵,他们闪亮的兵刃在月光的射映下发出夺目的光芒。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就算只有一半的五千人大军,也是非同小可,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边。

  而在前面,那移动的器具之下,也不知道到底隐藏了多少人。

  “敌袭!”守将凄厉的叫喊起来,城头敲响了警钟锣鼓,枪炮齐鸣。

  闻讯而来的杜武阳站在在城楼上远远眺望,只见护城河前,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方阵正全速朝着东城冲了过来。

  他看不清外面到底有多少人,但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是,城外旌旗如林,至少也是两万人的规模,再加上扫荡乡野的兵力,保守估计,这次煌汉出兵超过五万。

  杜武阳知道,短时间之内,只有依靠自己,援兵是指望不上。而他的兵来历不一,绵州城也易守难攻,所以,他才下令坚壁清野。而煌汉华夏军到来后,立时在城东几里外掘壕立营,又有大队的人马出外挑水造饭,一片的喧腾。大片的营帐便迅速的展现在城头军士的眼中,让他们如同芒刺在背。

  现在,他们消停不到两天,又展开了攻城,实在是让人无语。

  “各门已经紧闭,小心敌军声东击西。把这些乌龟壳给我轰开,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把戏。”杜武阳开口道。“另外,城中执行宵禁,万万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大人明鉴!”众将都觉得有道理。

  所谓攻城守城,历朝历代,都是将领的必修课,他们也早就熟知各种手段,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但让他们不明白的是,煌汉的将军究竟是怎样想的,明明知道事不可为,偏偏要这样做。

  难道,以为这么几个乌龟阵就能攻下绵州?简直欺人太甚!

  “轰!”第二个乌龟阵再度被城头的火炮命中,竹木包铁盾炸的四分五裂,里面的人也没有几个幸存的。

  而且,里面的内容也终于被城头探知,他们发现,这里面竟然没有多少人。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杜武阳自言自语。

  “将军,我看他们是想混淆视听。这攻城,云梯不带,器械不带,反而带这么个乌龟壳来。里面人也不多,我看,想必是吸引我们注意力,声东击西,攻击其他城门去了。”一名将领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不可能,将军,你们他们那后面黑压压的人,至少也是几千人,其他城门也没有警讯。所以,他们的攻击要点就是东门。你看这些人,百辟刀是带了,可破虏枪没有带,反而带了这么多锄头铁锹。我看他们是想掘城!”另一名将领振振有词,十分激动。

  “开什么玩笑,这数十万人几十年修起来的绵州城,他们还想掘城?”

  旁人都在哂笑,可杜武阳的脸色变了,他想到了当初阆中城的那一声巨响。火药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真当他们闻不出空气中那股子火药味么?

  掘城未必,炸城倒是真的。

  “不好!他们想要炸城,开炮,万万不能让这些人靠近城墙半步!违者,格杀勿论!”杜武阳厉声吼道。

  第一阵两百七十人,九个乌龟阵,尽数阵亡,也没能靠近城墙。

  黄校尉脸色丝毫不变,一挥手,第二阵再度上阵。

  枪炮隆隆,听着城下的哭叫声与守卒们得意洋洋的笑闹声,这边华夏军们都是气愤填膺。

  黄校尉没有多说什么,他扫视着第二排勇士。

  所有的勇士,都是特别选择出来的,家中无后或者独子的首先不要,胆小鬼首先不要,最勇猛的战士和技术兵不要。

  不要独子,因为要留着传承宗族血脉,胆小的人不能承担首战的任务,最勇猛的战士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至于操作枪炮,传令兵等技术兵,培养不易,也不能先牺牲了。所以,特别选出了这批勇士。

  迎着他目光的,是二百七十人站的笔直的摇黄军军士们,他们紧握着手中的百辟刀和锄头。他们以坚定的目光看着校尉。他们用目光向他表明,他们一定会追随他的脚步,与煌汉一起血战到底。

  在他们背后,还有一队队密密麻麻的军士,他们一样用炙热期盼的目光看着黄校尉。他们不少人,都有血缘关系。

  眼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黄校尉眼睛有些湿润。他突然半跪在地,抱拳朝着他们怒吼。

  “弟兄们,我老黄有罪。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们基本不会有活的希望,你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吸引城头的炮火,掘城炸城。身为炎黄贵胄,华夏子孙,吾等丈夫宁可站着死,亦也不跪着生。我们和我们的祖先窝囊地活了这么多年,今天,不如就轰轰烈烈地战死!为我们的亲人,杀出一条未来!”

  他的声音在城上城下飘扬:“你们都知道了,城里那么多等着咱们去解放的同胞,他们无知,他们麻木,他们愚昧。但他们是我们的亲人。他们的罪就是我们的罪,他们的恶就是我们的恶。只有解放了他们,我们才能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对华夏的救赎。此战有我无敌,人人都需血战到底。杀即慈悲,我即华夏,黄泉路上,兄弟们先行一步,我老黄给你们送行!”

  他猛地站起,抽出自己的绣春刀,向空中一劈,大喝道:“摇黄,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排山到海的必胜声一浪高过一浪,响砌了整个战场。

  声音远远的传入城内,压过枪炮声,城内的守卒都是吃惊地看向煌汉这边。

  城内的知府和其他文武等人听到,都是神情凝重。而有些有心人,更是激动的热血沸腾。

  “艹,起了怪了,这些人竟然排队送死?”杜武阳脸上阴晴不定,“射死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这么狠!来多少,我杀多少!”

  “将军,不行啊!这是在浪费弹药!”一旁的一个将领满头是汗,“梓潼就是被他们耗干了弹药,直接一鼓而下的。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那你说怎么办?这绵州城偌大一个城,军资如此少,弹药箭矢能供我用几日?那个该死的知府和他的人,就知道钱钱钱,贪赃枉法。我和大王说了几次,他就是不听。”杜武阳一脸阴郁。

  杜明战备松弛,加上势力纠葛,各种扯皮,在办事的效率上完全没法和煌汉比。他们和治下那些大小头目的关系类似于总盟主与盟友的关系一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靠。杜武阳多次建言杜若飞整顿,可杜若飞总说时机未到。必须要等到拿下成都,才能和那些人摊牌,不然,只会给其他人可趁之机。

  攘外必先安内,这就是杜若飞的观点。可安内不是对内绥靖啊!这不,杜武阳这个心腹爱将也因为此事被赶到了绵州来守城。绵州虽好,可是远离中枢,钱粮又被那个知府处处掣肘,杜武阳实在是明升暗降。他就是想整顿绵州军情军权都没有办法。

  这好不容易折腾出了军队的一番局面,煌汉又过来了。

  “射箭!射死他们!”旁边的将领可没有学杜武阳发呆,干脆直接越俎代庖的代他指挥起来。

  放在平时,这种行为,杜武阳不发飙砍了他才怪,可现在,他却没了这番心情。

  换了人看见敌人连续四轮排队似的送死,恐怕都没有什么心情。而城头不少军士,甚至动摇了战心。他们已经开始恐惧这样的敌人。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些人,坚定不移的朝着城墙移动,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一条腿。

  城里不少人其实都听说过煌汉那边的事儿,要说上面人不认可,那是真的,可对于小民百姓,他们其实很动心的也有,嗤之以鼻的也有,但都没有此刻来的震撼。

  便是杜武阳自己,也完全没有信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没有这样的人,他找不出这样的勇士来效命。

  “我们的机会来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有些人昂起了头颅。

  他们抓起菜刀,晾衣杆,锄头等各种武器,走出了自己躲的地方,朝着有些人走了过去。

  “拼命,立功,吃饭!谁跟我走!”一个流民头目霍然站起,“老子反了!反他娘的!”群情汹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民和乞丐们眼神全都亮了起来。

  “皇天在上,圣徒们,救赎我们罪孽的机会到了。去,开城!”一名赤着脚的圣师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杖,“尘归尘,土归土,为了华夏,牺牲的时候到了!”

  “引爆火药库。”一枚隐藏在军队的暗子终于接到并解读出了最新的指令。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将小纸条吞进了喉咙。

  “又来了!”杜武阳疯狂的大笑,“谁能告诉我,这些疯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朝着我们进攻?宁死不退!他们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

  枉杜武阳平素杀人如麻,铁石心肠,他如今也不得不震撼于煌汉的军士。更可怕的是,其他将士,不少已经在开始颤抖。他们不是久经战阵的杀场锐士,他们不少人都是刚刚握刀握枪不久。

  他们怕了,他们真的是怕了。

  就在这时候,城中传来了喊杀声,而伴随着一声爆响,他们最大的火药库飞上了西天。而残存的弹药最多再坚持五个时辰。箭矢,檑木,金汁等守城物资倒是还有一些,或许能坚持个十天半月。

  可杜武阳已经不愿再赌。

  “我投降。”他召集众军,平静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将军!”其他人大惊。

  “休要多说,如果真的拿我当你们的将军的话,就乖乖的放下武器。”杜武阳怒喝道,他扫视众人,“我们为什么要造反?就是不想让那些清狗,那些狗官,吃我们的血,喝我们的肉。可是,我们造反了,还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换层皮就成了我们自己人。原来被欺负的现在被欺负的更狠。原来想不被欺负的反倒成了狗官的同伙。我到底是为谁在卖命?”

  “大王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英明神武的大王。可我还是以前的杜武阳。为了义气,我可以为大王出生入死,可为了大义,我也可以放下我的所有去拯救百姓。你们睁开眼看看外面那些军士,那是我们能战胜的么?我们在他们的面前,就好像跳梁小丑!”

  “老子不干了!开城,投降!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要杀要剐,冲到老子来就是,老子认了。”

  杜武阳激动的话语震撼了所有人,便是再不识时务的也知道事不可为。杜若飞对他们有什么知遇之恩要用命去偿么?他们的脊梁坚挺到不为清廷卖命,反而为杜若飞卖命么?

  不,他们不行。他们可以卖了清廷投降杜若飞,自然也可以卖了杜若飞投降王摩。

  三个时辰后,城中大乱的绵州城向煌汉敞开了大门。杜武阳眼见事不可为,开城门,帅众军肉袒出降,王摩力排众议,亲自前去迎接。

  绵州,易主。

  指使着旁人去接受绵州防务和城内各种东西,王摩自己亲自带队收敛阵亡将士遗体。他抬棺哭灵,用他的枪在绵州东城外刻了一座丰碑,用诗铭刻了历史。

  “故国山河壮,

  群情尽望春;

  ‘英雄’夸统一,

  后笑是何人?

  生逢乱世苦风霜,铁马冰河赴救亡。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以我血鉴家邦。

  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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