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惆怅雨加风
根据天罡传回来的消息，自他们刻意散播四川起义的情况之后，直隶山东地屡有不稳。原本就在这些地方活跃的天理白莲一贯等教派，以及当年捻匪余党，都蠢蠢欲动。
在这种情况下，清廷一方面加大了对他们的清缴力度，另一方面，则大力威逼利诱，继续实行以汉制汉的策略。只是，旗人不堪用，汉臣瞧不上。而旗人自己盘根错节的关系，时不时的就要闹饷，十分棘手。
当初，慈禧太后为了对付同治留下的辅政大臣，与六王爷恭亲王奕?合作，驱逐辅政大臣，共揽朝政。但她是权利欲和享乐欲极重的保守女人，奕?却是比较开明的满人。恭亲王自己大力提拔并倚重汉臣和满人新贵，在民间和朝堂上兴起了洋务运动，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引起了慈禧的极大恐慌，引起了其他满蒙保守大臣的不满，所以，奕?最终被逐出朝堂，赋闲在家，而他的幕僚余党，也多半被褫夺官职，或者打发个不起眼的职位。
问题是，与恭亲王走的比较近的汉人督抚，在这个时候，主动选择了离开他，投靠慈禧。为首的，就是李鸿章。所以，李鸿章的官位是步步高升，被慈禧倚重为栋梁。
清军的精锐，尽数在湘军、淮军、楚军和地方民团手里，满蒙八旗，绿营，统统不堪用。倚重李鸿章等汉人带来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军权旁落，地方督抚大权，大半落到了这些汉人手中。比如张之洞，刘坤一等人，先后总督两广、两江、湖广等等。
这引起了满人的警惕，加上中法战争中，淮军再度大放异彩，连法国人都打的过，极大的震动了清廷内外。
以荣禄和恭亲王当年提拔起来的那些旗人为首的满人，号召满人自强，要求朝廷另立满人新军，招募旗人勇士，甚至，还请的恭亲王出面，亲自入宫去见慈禧。
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谈的，或许真如谣言所讲，他们两个有一腿。反正，恭亲王虽然没有复出，慈禧却颁布了几条影响深远的政令。
复立血滴子；成立新军；启用满人新秀；暂缓对汉人军头的犒赏等。
这些手段，都在说明一件事情，他们对汉人督抚不放心。在刘坤一擅自与洋人缔结条约之后，这种不信任更甚。他们当然不敢得罪洋人，所以，这气就只能往汉人身上撒。
李鸿章等汉臣自然是感受到了这种风向的改变，而不知道从多少年起，他们就开始如履薄冰。正因为两头受气，所以他们更为敏感。
“这个度，一定要把握。不能让太后老佛爷以为我们有反心，也不能让其他满臣以为我们好欺负。”丁汝昌声若洪钟，“部堂大人，现如今，地方汉人豪强略受困扰。一个不慎，就会闹出大乱子。今年粮食歉收，这几年，民间过的很是艰难。山东之地，神拳会、响马土匪多出了十来倍。这如今围着那些武林世家，这是想要做什么？逼反他们？”
“是啊部堂大人，这军力用来围堵他们，其他方面就有所疏漏。万一给贼人可趁之机，倒霉的，不还是我们。依我看，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一个黑脸汉子补充道。
“合计你姥姥，弟兄们在南边打死打活，连法国人都干跑了，饷没有，犒赏没有。我们为国捐躯，妻儿老小都护不住。打赢了还要倒赔钱，这天底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事。李大人，这种朝廷，值得我们卖命么？您老人家振臂一呼，天下汉人云集景从，那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满人，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住口！”坐在高堂上的人终于发话了，“这话不要说。打来打去，连累的还不是天下人。皇帝，皇帝是那么好做的？你们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来，我给你们介绍几个大才。”
从门外走进三名男子，其中一个，竟然是断发的洋人打扮，还有两人，一人布衣，一人锦绣，不知道到底是何来历。
“容闳、袁世凯、辜鸿铭，见过诸位大人。”三人一人下跪，其他两人却傲然站立，一派无礼。
但这一通名，不少人都想起了他们的来历。
容闳此人光绪元年任出使美国、西班牙、秘鲁三国副大臣，四年前才停止，次年开始，侨居美国。此人曾于太平天国洪仁干结识，后与曾国藩密谋，筹建江南制造总局。许多留美学童都与他关系莫逆，据说，洋人，特别是美国人和他关系很好，美国的耶鲁大学还曾授予他特殊称号。他听闻国内中法战争，加上美国公使邀约，特意回国，同李鸿章商讨与美国的商务合作一事。
至于袁世凯，是袁甲三的族人。淮军将领吴长庆与袁世凯的养父袁保庆“订兄弟之好”，所以，袁世凯曾与张謇、周家禄等名士。但由于朝鲜发生壬午军乱，袁世凯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被尊为‘袁司马’。他又平定了朝鲜的甲申政变，让日本人对袁世凯“憾之刺骨，百计排陷之”，他的同僚吴兆有等亦颇为嫉妒，攻击袁世凯“妄开边衅”、“擅挪军款”。袁世凯遂于1885年初也就是光绪十年年底开始归国，赋闲在家，以避攻击。
但是李鸿章决定重用袁世凯，所以，重新将他叫了过来。
至于辜鸿铭，年纪和袁世凯差不多，比容闳小几十岁，他本来是回国，被湖广总督张之洞委任为“洋文案”，但李鸿章以他精通洋事，在他还没有到张之洞府上就把他给截了过来，出谋划策。
今天，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亮相。
“清必亡，汉必昌，此乃天数，无人可挡。”容闳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反正，现在他算半个美国人，还真没几个人能整治得了他。
要知道，当年这家伙可是跑去向洪仁玕提出组织良好军队、设立武备学校及海军学校、建立有效能的政府、颁定教育制度等建议七条，并表示如被采纳，愿为太平天国效力。洪秀全甚至直接赐予了他一个四等爵位，可是被他固辞不受。
此人从小到大受的就是洋人那套教育，像洋人多过像华夏人。
辜鸿铭则是掉了个个，他是南洋人。而且，是华洋混血。他先是从华入洋，还跑去欧洲学习了很多东西。后来，遇到马建忠并于其倾谈三日，思想发生重大改变，随即辞去殖民政府职务，学习中国文化，教洋人四书五经，离经叛道的开始宣扬华夏文化，嘲讽西学。
“本来，我还邀请了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不过，其人夸夸其谈，没甚本事，我也懒得搭理。”辜鸿铭倒也直接，对那个维新派的新秀康有为很是不以为然。
“汤生，先不说这些。你见多识广，你说说，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李鸿章慢条斯理的冲辜鸿铭问。
辜鸿铭从兜里摸出了三样东西，摆在了众人面前。
这其中一样，是煌汉的檄文，第二样，是煌汉的《汉魂报》，第三样，则是煌汉的蒙学教材。
天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跑到他手里的。
辜鸿铭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语气激昂的解释。
如今，这神州大陆就仿佛一条病龙，各种凶兽猛禽虎视眈眈，时不时的就从它身上掏出一块肉下来。偏偏这病龙的脑袋还不灵光，不去赶走这些凶兽猛禽，反而首先一爪子掏空自己的腹心。
“无论四川的乱子平不平的了，这大清，都是完蛋了，只是一个时间的早晚问题。我在南洋启程的时候，许多南洋华人备受洋人欺辱，可是，大清保不住他们。有个叫孙仁的家伙说的对，只有革命，割腐求生，才能幸存。不然，那些黑人，南洋土人，就是华夏人的下场。”
“说的是，可是，看看老佛爷在干什么，向臣民要钱，修她的宅院和避暑山庄，看她的大戏。好一个粉饰太平。”容闳冷笑，“以老夫看来，倭人不出二十年，必然要在东北掀起大战。朝鲜，倭人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朝鲜么？还有那些洋人，逐利之辈，刻薄寡恩，唯利是图。他们仗着自己的坚船利炮，奴役他族，以他们贪得无厌的习性，华夏不可能被放过。”
“李中堂，你何去何从，还用的着说么？保存实力自保，以待天时。事有可为，则逐鹿天下。事不可为，则救亡图存，做一个大大的孤胆忠臣。你只能做藩镇，不可失兵权。其他诸位大人也是一样，朝堂上的命令么，阳奉阴违即可，难不成，满人还真敢招惹抱团的汉人不成？”
容闳的话挑动了诸人心头的魔鬼。袁世凯更是添油加醋。
“冯大人，聂大人在南边出生入死，保家卫国，这功劳没有犒赏不说，甚至还要追究抗命不尊的责任，这又想让马儿跑，又不给吃草，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满蒙贵族要是有这般的本事，让他们自己去干。干什么要我们送死？我看，刘坤一刘大人的办法就很好，挟洋自重，老佛爷又敢怎么办！”袁世凯这时候可不是后世那个老谋深算的袁宫保，他还是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
“行了，都别说了，老夫自有计较。你们下去，牢牢记住几点。多交朋友少结仇，此乃第一。强军安民备不时之需，这是第二。多和出过国的人聊聊，这是第三。容闳和辜鸿铭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李鸿章挥了挥手。
等众人全部走了，他才问起了美国人的条件。
一直以来，李鸿章和英国人的关系都非常不错，甚至和各国洋人的关系都很不错。但美国人这次派容闳来牵针引线，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美国人想干什么？
美国人在华夏的利益其实很弱，并且，他们很多都是长线投资。比如牧师和教育体系。至少在清廷内部，对美国的评价，是一个可以交的朋友。甚至不少清教徒，都是清廷官吏的座上宾。在留美学童去了几批之后，这种关系更加深化。
但1881年清廷撤回了所有留美学生。因为，清廷负责留学生监督的陈兰彬把留美学生的“西化”视为背叛封建祖训，接连奏报清廷，告发副监督容闳将留学生“引入歧途”，诬蔑留学生在美国放荡不轨。清廷竟偏听谗言，将陈调为驻美公使，容闳为副使，不让容闳管理留学生工作，新派陈兰彬推荐的翰林吴嘉善继任留学生监督。
不过呢，吴嘉善对洋务事业向持反对态度，将留学外洋“素目为离经叛道之举”。
他一到美国，将所有留学生叫到华盛顿，大加训斥。他认为“各生适异忘本，目无师长，固论其学难期成材，即成亦不能为中国用。”随后鼓动陈兰彬，连连上奏朝廷，要求从速撤回留美学生。
李鸿章主张分别情况，撤一半留一半，已学有所长的先行撤回，而陈兰彬坚持全撤。1881年6月8日总理衙门下令，将留美学生全部撤回。消息传出，遭到容闳和留学生的大力反对。美国前总统格兰特将军、大文豪马克·吐温等联名致函清政府，希望收回成命。但最后还是不行。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清美关系遇冷，容闳也留居美国，一直没有回来。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美国感受到了世界局势即将发生变化。在南北战争结束之后，美国的工业化速度加快。大批的产品需要市场，可是，世界市场却被传统列强瓜分。所以，美国需要开辟新的市场。这次让我联系李中堂，就是想趁机重提合作。不过，不是清美之间的合作，而是美国和李中堂你的合作，类似于刘坤一刘大人的那种模式。”
容闳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那就是，美国愿意以借款、教育、工厂等多种方式，换取在李鸿章势力范围内的商业特权和其他权利。美国帮助李鸿章，建设洋务，培养他成为美国在华利益的代表。
李鸿章听完，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沉吟。
反倒是辜鸿铭摇了摇头：“纯甫公，美国人真会这么好心？华夏自有法度。这洋人的东西，烫手！好拿不好放。你看看你，现在剃了发，换了服，别人都以为你是日本人，谁知道你是清人？就好像这汉魂报上说的，咱们剃发易服，见了祖宗，都以为我们是旗人，谁知道我们是汉人？”
“再说，美国人打的如意算盘，英国人怎么想？法国人怎么想？俄国人怎么想？这都是凶兽猛禽，满足了这个的胃口，那个胃口就开了。满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所有人的胃口都更大了。所以一步让，步步让。用不了十年，国将不国，民不复民。所以，这救国救民，还是得自强自立为妙。”
“怎么自强自立？”李鸿章终于开口，眼神难掩失望。
风雨如晦，书生误国，不知道空谈误事么？这两个书生，唉。
“答案在此。”辜鸿铭扬了扬手中煌汉的蒙学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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