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拙笔存书说妻子
（杂务缠身，列位看官原谅则个。）
贼军大军到了。
王摩队伍到了没半个时辰，城里大户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贼众以大小红旗为阵，斥候数清了红旗，估算出了人马。
一面小旗帜就代表了二十人，稍大一点的则代表了一百多人。除了敌军的中军大旗，敌营大小旗帜加起来，人马超过一万。
其中，束发易服的是老贼，束发未易服的是新贼。一目了然。还有妇女在营中忙来忙去，但敌军营中没有老弱，全是青壮，火枪虽少，却带了不少竹枪铁刀并一应奇怪物事。
“这就是你们斥候营死伤三十多人，丢失五具千里眼打探回来的消息？”李天霞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清兵，“贼众以谁为主，起于何处？为何这些情况，一点也没有回报？”
“这……大人，不是奴才不打听，是委实没有半点消息。奴才只听闻，那贼众自称是杀奴复汉军政府的，以府主为头脑。其他消息，真的是半分也无。本来我们就要抓住几个贼众斥候，可他们竟然随身带了匕首，眼见不敌，宁肯自杀也不被我们俘虏。奴才也是无奈啊。”清兵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大声禀告。
“无奈，我看是你们无能才对！这么大一股反贼，居然没有任何迹象，他们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李天霞怒吼道，“本府随部堂大人转战南北数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等怪事。来啊，给我重打二十棍，准其将功赎罪。”
“嗻！”门外闪过几个衙役，二话不说，就把喊冤的清兵给拖了出去，扒了裤子，露出光屁股，论起讼棍就开始啪啪啪的打。
李天霞背着手看着形势图，委实有些头大。
城中防务触目惊心，府库中起出来的刀剑弓弩，生锈的、不堪用的，实在是太多。特别是姚文龙将精锐部队都带出了城，火器部队只留下守城的炮营和一些老弱。反倒是弓营全部留了下来。城中义勇组织了数千人，以各家各街道自己推举的首领为头目，由杜若飞统领，负责协助协防。这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如今这城市是守成有余，攻取不足。阆中四门，严阵以待。无论敌军从哪个地方攻击，都会遭到守军雷霆打击。而杜若飞统领的一半民勇，和他李天霞招募的骑兵营，亲卫营两营精锐，是预备力量。
哪里危急，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
不仅如此，李银泰还组织了民勇，运送物资，抢修城防。
可以说，全城众志成城，就算坚守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半分问题。
但李天霞的心却越来越不安，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家主，我们什么时候把这批粮食给送过去？”杜武阳有些焦躁不安了。
杜家提供粮草，是分批押送的，其中，有问题的那部分，一直被杜若飞捏在手中，一直没有送出。
“还不到时候。”杜若飞摇了摇扇子，一脸云淡风轻，“让你拉拢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完全没问题，我们都是在不计成本的在拉拢他们。钱财女人，城里的**楚馆都被我们包下了大部分。只是，这银子哗哗哗的出去，我这心里肉疼啊。族里人的反对声也越来越大。据说族产已经缩水了快五成。”
“他们知道个屁。继续做，等我号令。对了，让你打听接近那肖把总，你做的怎么样？”
杜武阳珊珊一笑，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
那姓肖的是几年前来阆中定居的，大约是八年前。然后，在本地娶了个破落秀才的女儿，以卖油为生。据说，他有一副卖油翁的本事，从铜钱里倒油穿孔，铜钱滴油不沾。前不久有人去见过他。后来他救了被人刺杀的李大眼，展露了一手不俗的射术，李大眼为了报答他，就把他引荐给知府。他变卖了家产，据说捐献了一千两，很快就成为一个弓营的外委把总，连守备都得听他的。
“奇怪！”杜若飞以手扶额，“他与你接触过么？”
“接触过，但是，完全不假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杜武阳想了想，“对了，他身边好像有人在监视他。据说，知府也有点怀疑他。毕竟，李大眼死的有些诡异。鼠三那身手，就是李大眼再颓废，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被杀死吧。那可是一刀致命。”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做事吧。”杜若飞挥了挥手。
来来往往的营地中，各人分工行事，有人伐木，有人锯木，有人组装。而在他们的一旁，一队队盘坐在地上的正营战兵正在趴在地上奋笔疾书。
“他们在干嘛。”罗大牛和罗英雄抬着一根杉木，看到这一幕，罗大牛有些奇怪的问了一下领他们做活的工头。
工头据说是军政府老寨出来的，很有办法的一个中年人，也是一个木匠。
“他们在写遗书。”工头嘿嘿一笑，露出了有些泛黄的牙齿。“这一仗啊，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特别是正营，冲锋陷阵，必然死伤惨重。府主下令，让他们给家人留点念想，写点书信啥的。”
“他们都识字？”罗英雄奇怪的问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个舞枪弄棒的，抓着毛笔在那写字，这是在讽刺自己这个苦读十几年的童生么？
“当然，军中规矩嘛，别说当兵的，我们这些工匠，不识字也不行啊。鲁班祖师传下来的手艺，还有那些大宗师传下来的工艺，不识字，我们怎么看得懂，我们又怎么传给后人。所以大家都要识字。”
他咂咂嘴，干脆从腰间拔出一个竹筒，喝了一口，呵出一点酒气。然后，他打了个酒嗝，补充道。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学得好，别看他们抓着毛笔，能完整写出字的不多，最多也就是认字。可这写信嘛，不一定要写字，画画也行。”
“工头你偷喝酒！不是说禁酒么，见面分一半，不然我告你去！”罗大牛闻到酒味，顿时就跳脚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偷喝。告诉你，你家马大爷因为复原了水车，涉及了几个寨子的饮水灌溉，立功成了勋民。所以啊，这喝酒是我们勋民才有的权利。禁酒令，禁的是那些有任务在身的军汉和普通平民奴民，又管不到我。想喝酒，成啊，等你成了勋民再说。”
工头洋洋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竹筒，背着手挤眉弄眼的走了。
“有什么了不起。英雄叔，我早晚也要当勋民，气死这个臭显摆的工头。不就是在军政府多呆了阵么，有什么了不起！”罗大牛恨恨的道。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石大叔！”
“哟，这不是大牛么。”石敢当哈哈大笑，“小子，就这么点能耐，你看看你英雄叔，弱不禁风的样子，你不知道直接一个人把这树子扛了走。”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罗大牛一拍脑袋，“叔，你让开。和你抬着累的慌。”
罗英雄：“……”他觉得有些悲哀，自己难道真的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无能书生？
“那个，英雄老弟，听说，你是个童生？”石敢当搓了搓手，低下头来，脸有些红。
“是的，将军有何吩咐？”
“唉，什么将军，叫我石敢当就好了。是这样的，府主不是让我们给家里人留念想么。我这家里就剩下一个老妻一个闹腾儿子。我老石大老粗一个，压根不会写。所以，想找你帮个忙，我口述，你帮我写写。你看，我纸笔都带来了。”石敢当从怀里摸出纸笔，看他那样子，就像做贼似得。
“……”罗英雄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答应了，这代人写信一类的抄写工作，本来就是他以前的谋生手段，倒也不曾落下。
“我家那老娘们，比我厉害点，可太复杂的东西也看不懂，英雄老弟你尽量写简单点。”石敢当嘿嘿的摸了摸脑袋，“不过我家那倒霉儿子，从小就古灵精怪的，你随便写就好。”
“好，你念，小弟给你组织下语言就好。”罗英雄点了点头。
很多年以后，这份《与妻书》与林觉民的《与妻书》并呈在华夏国家博物馆，成为历史的见证。
石敢当的原话是这样的：
夫人，我老石全宗全族随翼王造反，一家老小数百口，只剩下我一个活口。天国的兄弟姐妹，死伤数百万。我和清妖不共戴天。你当了我夫人，是你倒了八辈子血霉，跟着我也没享受到什么。我老石粗人一个，也不会说甚情话，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当然舍不得你和孩子，但是，为了你们不再提心吊胆的活，我宁愿先死。
人嘛，早晚都要见阎王，我老石为了杀奴复汉死，值！
否则，我这孤魂野鬼，到了下面，见了我那些兄弟姐妹，我这张老脸没地儿搁啊。我要真死了，夫人你也别闹腾，听我的，改嫁，找个好人家，好好活下去。要是世道好呢，就安享晚年。要是世道不好呢，就多生几个孩子，豁出命去干！
石忆达你这个兔崽子，老子为你可操碎了心。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翼王附体呢，还是专门来和我作对的。不过儿子，好好活着，咱石家就剩下你这么个独苗苗。传承家族就得靠你了。你一向鬼精鬼精的，好好活着。
真要死了的时候，记得多拉些清妖垫背。否则，就是见了阎王爷，老子都要打烂你的屁股，收拾你这个不孝儿。
死不了，记得多找些好人家的女儿，多生点娃继承香火。你祖宗和你老爹我等着你们来烧纸钱呢！
记住，老子先死，然后你上，你要不行，让你儿子孙子给老子接着上，这事儿，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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