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风云惨凄野茫茫

　　时间。光绪十一年四月十三，午时。

　　地点，保宁府府治阆中县知府衙门。

　　在场黑压压的一片，尽是衣锦缎，阔谈论的富户豪绅。

　　他们的家丁亲随全被挡在了衙门之外，由知府李大人的亲兵配合最近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弓营外委肖姓千总看守。听说这姓肖的在一次街头打斗里救了知府亲兵，被保举之后又送上了银子，没多久就成了外委把总。

　　国难当头，逆贼作反，知府大人召集城内各大势力头领，有家资有名望的富户豪绅，就是为了商讨对付贼军的办法。

　　更简单的来说，出钱，出物，出人。

　　钱自然是军资，不是也是。物自然是军粮军备。人，下包括他们的宗族子弟，上到他们的家丁护院，总之是多多益善。

　　“我看，我们这知府大人，是赶走姚文龙这个掣肘还不满足，现在拿我们这些本地人出气来了。”阆中最大的酒楼如月楼的老板宋翁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句。

　　“宋翁，这是何说法？”旁边人就问了。

　　宋翁道出一番因果。这也是他酒楼里的优势，来往客多，消息最为灵通，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原来，这李大人走的是李鸿章的路子，跟随淮军大将丁宝桢前来四川，执掌保宁。可这参将姚文龙走的却是成都将军府的路子。

　　成都将军为金川地区（即懋功屯务厅）的最高军政长官，同时，成都将军除统帅蜀地八旗、节制川省绿营外，还被赋予统治地方的行政权力。这在全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成都将军管理整个川边的藏族地区，以震慑嘉绒地区各土司。按照清制，驻防八旗将领不能指挥绿营，这也是防止将军的权力过大，互相牵制之术。但成都却是例外，“将军兼统绿营者惟四川”。意思就是，成都将军统领指挥绿营。而参将姚文龙，就是出身于成都将军麾下的绿营，连顺庆府参将也是这样。

　　故此，成都将军府来公文，他们不会不理。

　　但丁宝桢来四川总督全川军政，仿照淮军，编练练军防军，将手插向绿营。而成都将军不能制止，只能拱手让出部分绿营的掌控权。在这种背景下，绿营裁汰整编为巡防营才勉强进行。

　　只是，涮下去那么多人，成都将军脸上也不好看，明里暗里都在掣肘川督，他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姚文龙两边难做人，只能在军务上懈怠，与李大人作对，而阆中本地人也把李大人当做外人，只有一些没落家族投靠，比如杜家。这次成都将军发令剿匪，李大人是光明正大的将姚文龙和他旗下的一些刺头给扔了出去。

　　“你们没见各营守备官都换了么。而且，弓营压根没有出动。要知道，我大清可是以骑射起家！”宋翁给众人指点了迷津。

　　但就在这时，一个让他非常不爽的人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沿途都有人捧场。

　　“杜掌柜，一向可好！”

　　“小杜，这次可得多让点货给我。”

　　一些人刚回来，还不认识这万众瞩目的人是谁，旁边的人就说了，你难道没听说过脏小杜的名号么？

　　“杜若飞！”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杜家小子。

　　原来的杜家，算得上阆中数一数二的大户。杜家破败后，家里的财货田亩，各家都各自揽了些，这事儿本做的不怎么地道。可这世道，谁顾得了这么多。

　　只是没想到，这在外游学小杜的本事委实不小。

　　第一次出手，就强力整合杜家，上下一心，斩断了旁人继续在杜家安插旗子的办法。然后，还弄了不少花样。

　　第二次，杜家被各家练手断绝活路，他偏偏借着洋人，从重庆府弄来阿芙蓉东山再起，而且，还搭上了李大人这条线。

　　第三次，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百货，物美价廉不说，还用那省柴灶开路，销量一路飘红。若不是这些货产量少，其他人都没了活路。

　　这小杜，做起事来，那是八面玲珑，不拘一格，完全不顾自家的身份，甚至乞丐**他都能把臂言欢，称兄道弟。所以，就有了个脏小杜这么个名号。

　　“杜先生来了。”李天霞看到杜若飞众星捧月一般的走进来，也不由得捋了捋长须，含笑道了一句。

　　“哎哟，大人你可折煞我了。”杜若飞连忙上前，弯腰长揖，“小的给大人请安了。”

　　“大胆，你这狗奴才，见了知府大人如何不跪？”旁边几个被小杜挤兑的没有活路的大声嚷嚷开来。

　　杜若飞心里将这些混蛋骂个半死。我跪个屁，难道我想当奴才，你们这些魂淡。

　　不过，脸上还还是不敢如此表现，而是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做了个四方礼：“诸位，不是我不跪，而是我怕跪了伤了我给大人准备的礼物啊！”

　　“哦，杜先生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李天霞眯眼笑道。前几日杜若飞才敬献了一批阿芙蓉和三千两白银，怎么这么快又有礼物，这小子不错，比其他人上道多了。

　　“诸位且看。”杜若飞挽起裤脚，从自己的膝盖上拆下两张纸，递给了李天霞。

　　李天霞一看，眼神大亮，连呼好好好。

　　你道杜若飞送的是什么？

　　粮千石，猪百口，羊五百口，又有武装家丁一百人，雇工佃户五百人，还有白银五万两。

　　这是多大的手笔，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主动把知府大人想说的想要的全都主动交了出来。

　　“好你个小杜，我果然没看错你。来啊，给我拿张告身来，暂时委任，等事情一过，我定然禀明朝廷，正式册封。”知府大人一高兴，赏赐直接就下来了。

　　游击将军！

　　杜若飞红光满面，连忙磕头道谢，弯腰下去的那一刹那，他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大人，诸位乡亲父老。这阆中府是你我的家，怎么能让贼寇攻入呢！”杜若飞大声吼道，“为了保家，为了护国，就是性命都可以不要，岂能吝啬一点身外之物。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小杜做事这么楞，这让他们怎么搞。他这是破家在撑知府，疯了么！

　　“对了，大人，你可得小心点。万一城中有人和反贼勾结的话，那事情可不太妙。”杜若飞好心的提醒道。

　　“说的也是，保不齐城内还有反贼的同党，说不定就是在座的诸位。”李天霞皮笑肉不笑的端起了盖碗茶，轻轻的吹了口气，“诸位，你们是不是拿出一点点诚意，证明下自己的清白呢？”

　　一点点那三个字，他说的特别清楚。

　　那就不是一点点，绝对不是一点点的问题。

　　而在衙门外的队伍里，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子看着手中的讨贼檄文，一咬牙，为了荣华富贵，豁出去了。他不敢和旁人说，直接说自己撒尿，然后，找到了负责弹压他们的知府亲兵和肖千总。

　　“看你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什么好人。干什么！”知府亲兵李大眼是个老淮军，战场上厮混出来的。

　　不过如今中年了，也没有什么事，武艺倒还有些懈怠。又经常有人送点东西请托啥的，身子都快被酒色掏空了。

　　反倒是那个肖千总，身长四尺多，膀大腰圆，一身彪悍，眼睛如鹰一样，腰间挂了把刀，手里把玩着一把一看就不是凡物的弓。

　　“老肖，都说你百发百中，怎样，这五石的照胆弓可还入得你眼？传说这可是当初黄忠用的。”李大眼没有理会跪在地上那个猥琐的身影，而是朝着肖千总打趣。

　　“岂止是入得我眼。”肖千总如同抚摸女人的皮肤一样，爱怜的抚摸着手中弓的每一处，“真是绝世好弓，也不知道那群摸金校尉哪搞来的。李大人，这弓真给我？”

　　“费那话，这整个保宁府，除了你，谁能拉开这弓。我这双眼就没看错过人。阆中府啊，论起剑法，还是得数三山镖局里的那个草原小子，好像是叫烈日吹冰？论起弓术，你是一等一的。也不知道那家伙从哪里找来的你这种好汉。好生跟着知府大人混，莫说绝世好弓，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李大眼哈哈大笑。

　　“大人，奴才有要紧事上禀。”跪在地上的猥琐身影终于忍不住，成龙成虫就在这一遭了。

　　“哦，你还没走？”李大眼不满的哼了句，“什么要情，说吧。”

　　“大人，这……”那个猥琐身影看了一眼肖千总，眼神有些闪烁。

　　“哟呵，这意思，你还不相信老肖？”李大眼没好气的骂道，“你个狗奴才，这是你李大爷过命的兄弟。当初在街上要不是肖兄弟，我的命都没了。要说说，不说滚！”

　　“不是，大人，奴才不说这意思。”猥琐男连连磕头，“实在是此事太重大。冒昧问一句，大人，真的告发反贼头目立功的话，奏授官爵么？”

　　“嗯？”李大眼和肖千总的眼睛突然都眯了眯。

　　“告发反贼头目，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反贼，他还就在城中？”肖千总眼神有些玩味，“小子，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大人，我要告发杜家的杜若飞。小的叫鼠三，是杜家招募的一个小厮。小的平日里有点小偷小摸，最喜欢听人道长短。那一日，我听到杜府有人前来，说时候到了。又让他们拿出一本三国，对照上面对暗号。最后，隐约听到个什么杀奴，天下大事。当时我不明白，但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城外的反贼是什么！他们说的可是杀奴复汉！”

　　这猥琐男激动的说道，“大人，杜若飞就是反贼的内应！”

　　“李大哥，这事儿你拿主意，我不好参与，去撒泡尿先。”肖千总提着照胆，准备向外走。

　　“……兄弟你这话说得，我们还这么见外。”虽嘴上如此说，实际上李大眼还是没有阻拦，而且，他细细思索起此事的可能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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