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速之客

　　盛棠十岁生日那天，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星期三。

　　那天盛棠一直很开心，好朋友知道她过生日，纷纷送了生日礼物。同桌孟芊芊送了个精美的笔袋，班长杨菲儿送了一只漂亮发夹，其他朋友们也送了各式小礼物。

　　放学之前的最后一次课间休息，孟芊芊趴在窗台上看操场上的六年级学长的篮球比赛，一边看一边惊叹：“哇，太帅了！”

　　写作业的盛棠停下笔，也向外张望了一下，了然道：“哦，又是六年五班的盛森，你还真是他的死忠粉……”

　　“盛森长相好、成绩好、运动好，而且家世也好，还是班长呢，好多女孩子把他当作白马王子……”孟芊芊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叹息了一下说道：“盛森要是五阿哥，我们顶多是明月和彩霞……人家是阿哥命，我们是丫鬟命！”

　　那段时间正热播《还珠格格》，盛棠听到孟芊芊的比喻噗嗤笑出了声。

　　孟芊芊回头看她，“喂，你也姓盛，他也姓盛，这个姓很少见，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有……”盛棠拖长了声调说：“我们俩的关系就是……都姓盛！”

　　嘻嘻哈哈到了放学，外婆李阿秀来接盛棠。按照惯例，回家路上李阿秀路过菜市场买菜，那天的菜色格外丰富，李阿秀一到家就进了厨房忙碌。

　　待饭菜准备的差不多，门铃突然叮铃响了起来，盛棠丢了作业本急急忙忙跑去开门，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却见是蛋糕店的服务员来送生日蛋糕，脸上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李阿秀签了字把蛋糕拎进房间放在餐桌上，开始陆陆续续地把煮好的菜从厨房端出来，蛰皮瓜丝、凉拌牛肉、红烧鸡块、清蒸鲈鱼、素炒空心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手擀的雪白的寿面还摆在案板上，等着人到齐了再煮。

　　时钟滴滴答答地敲了6下，六点整了。

　　“棠棠，洗手吃饭啦，你爸妈应该也快回来了。”李阿秀叫道。

　　盛棠洗完手，坐在餐桌旁，大呼小叫地说：“哇，外婆，今天的菜真丰盛，我要天天过生日！”

　　“小馋猫，哪天饿到你了。”李阿秀刮了下外孙女的鼻子嗔道。

　　盛棠又腻到李阿秀怀里撒娇：“外婆，你辛苦了！”

　　祖孙俩等了又等还不见盛棠爸妈回来，李阿秀不禁唠叨：“说好了六点钟回来给棠棠过生日，这都几点了人还不回来，真是黄瓜菜都凉了，这爹妈怎么当的？”

　　一边说一边开始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彼端一片嘈杂声，那边高音喇叭正在播报：本商场全场五折，活动截止今晚十点。

　　杨曼云正排队到收银台前，接起电话就高声喊到：“妈，什么事啊，我这正买单呢，啊……买什么，买衣服啊，今天商场打折，最后一天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知道棠棠今天过生日，马上就回去了……多少钱？”然后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李阿秀正讲着电话，门铃突然再次响了起来，盛棠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位女士，前面那位女士端庄优雅，米白色的连衣裙外罩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脸庞清瘦苍白，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身后的女士身量高挑，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套装，颧骨略突出，描画精致的脸上细细的眉毛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顾博雅和盛天心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这里，却见开门的是个小女孩，巴掌大一张脸上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两颗瞳仁像两粒黑水晶，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打量着她们，好奇地问：“阿姨，请问你们找谁？”

　　“你又是谁？”那位高挑的女士上上下下打量了盛棠一遍，一边问一边向房间内张望：“我哥不在吗？”

　　李阿秀走到门口看到和盛棠讲话的是俩位陌生的打扮摩登的女士，问道：“请问你们……”

　　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位高挑的女士打断：“我是盛天心，盛天齐的妹妹，这不是我哥的房子吗？”

　　“哦，你是天齐的妹妹，快请进，天齐和曼云还没回来。”这么多年李阿秀第一次见到女婿的亲戚来访，心中虽纳闷也急忙把客人让进房间请坐，又沏了两杯清茶奉上。

　　盛天心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客厅，虽然不大但装修精致，处处体现着主人良好的审美品味，黑色的真皮沙发、米白色的墙纸、暗红色的原木地板，头顶悬挂着花朵形状的水晶吊灯，靠墙摆放着一架钢琴，墙角一盆海棠正开的繁茂，花团锦簇的好不热闹。

　　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油画，一幅是个上了妆的花旦正粉墨登场，另一幅却是雨后的荷塘，断枝残叶满地却有小荷露出尖尖角，笔墨一个浓烈一个清冷，却都是生机勃勃。主人家显然很爱惜这两幅画，特意在画框外面加了一层透明的罩子。

　　顾博雅一进房间望着那两幅画就怔住了，面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你是姑姑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盛棠坐在对面的软凳上，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又疑惑地盯着盛天心问，又转向顾博雅：“你也是姑姑吗？”

　　“你叫什么名字？”顾博雅将目光从油画上移开，落在盛棠白皙的面庞上，却没有回答盛棠的提问，反而柔声问道。

　　“我叫盛棠，盛开的盛，海棠的棠。”盛棠站起来走到怒放的海棠花旁边，脆声道：“爸爸说我是盛开的海棠花！”说完冲着盛天心和顾博雅灿烂地笑了开来，露出一排细细的贝齿。

　　“哼！”一直默不作声的盛天心鼻子里轻哼了一下，又指着那盆明媚动人的海棠对顾博雅道：“这盆花倒是开得不错，这么香……”

　　“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顾博雅似乎想起什么，悠悠道：“这是西府海棠，是海棠里唯一有香味的。”

　　李阿秀搭讪道：“你别看它开起来好看，养起来才真是娇贵，咱们这地方气候炎热也不是养这种花的地方，一到夏天还要给它吹冷气，不知道多浪费，偏偏棠棠的爸爸就喜欢这种花。”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口响起钥匙□□锁孔的声音，随后门咔嚓一声被打开。

　　“可累死我了！”杨曼云人未到声先至，“妈，棠棠，我回来了！”

　　她两只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士，头发乱蓬蓬的，国字脸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右脚有点微跛。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好了要早点回来陪棠棠过生日嘛，我都等了好久了！”盛棠飞奔过去，一边蹙着眉毛一边撒娇说道。

　　旋即想起什么，又指着顾博雅和盛天心道：“爸爸，姑姑来了，还有一个是……”却不知道怎么称呼顾博雅。

　　盛天齐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顾博雅和盛天心，脸色突然变了，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沉声喝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吗！”

　　“哥，怎么不欢迎我们来参观你的金屋吗？”盛天心继续坐在沙发上轻佻地答道。

　　顾博雅抬头看到杨曼云后却惊怔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身子战栗得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指着杨曼云嗫嚅到：“你是……不……不，你不可能是……，她已经……”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盛天心也同样看向杨曼云，这是一个年轻的身材修长的女人，她的头发烫着卷曲的大波浪，自然地披垂在肩上，浓眉毛大眼睛，穿了件浅粉色V字领的真丝衬衣，下摆系在浅蓝色的牛仔短裤里，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这并不算顶漂亮的一个女人，她的额头有点高、嘴巴太宽、皮肤也不够白，但是她整个人看上去性感又妩媚，青春又野性，年轻的好像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难怪啊，难怪哥哥被她迷得五迷三道。

　　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家花不如野花香，就算家里娶了个天仙，也要惦记着外面的妖精。

　　盛天心不禁冷笑道：“大哥，难怪你乐不思蜀，连家都不想回，原来藏了这样一个俏佳人！”

　　杨曼云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两个人也愣了一下，她虽没见过盛天心，却听盛天齐提起过这个娇蛮的妹妹，当下对盛天心笑道：“小姑，怎么突然到家里来，正好今天棠棠过生日，留下来一起吃饭……”

　　“小姑，”盛天心冷笑打断她的话：“不要叫得这么亲热，我可高攀不起，我正牌嫂子还站在这呢!”

　　正牌嫂子？李阿秀、杨曼云和盛棠的目光都顺着盛天心手指的方向望向顾博雅。

　　顾博雅还处在惊诧的状态中，整个人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完全没有听见大家在说什么。

　　“天心，不要胡闹，带博雅回家！”盛天齐手杖重重地在地板上顿了几顿，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顾博雅惊跳了起来，终于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忙颤声道：“天齐，我……我来找你，是因为阿森……”

　　“阿森怎么了，又生病了吗？”盛天齐问道。

　　“没有，没有，阿森最近很健康……”

　　“那你来这做什么？”盛天齐沉声质问。

　　“阿森他……他很想念你，他得了市三好学生奖状，大家说要庆祝一下……我打电话到你公司，同事说你不在，打你手机又关机，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我不是……”

　　盛天心非常看不惯顾博雅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明是大哥金屋藏娇被抓个正着，偏偏大嫂还一副唯恐打扰深感抱歉的样子，打断顾博雅说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么多年你在外面玩家里什么事都不管，就天天跟着这个……这个狐狸精在一起，现在连……连小孽种都这么大了！”

　　一边说一边嫌恶地指了指盛棠，“大嫂你不理，阿森你也不管，爸爸气得不行，就是大嫂从来没有抱怨过，要是我……哼，我早就和你离婚了！”

　　“那就离婚！”盛天齐听着天心嘴里乱七八糟的话怒声道，本来他也和顾博雅提了好几次离婚的事情，每次都被父亲痛骂之后不了了之。

　　顾博雅突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盯着盛天齐，不，不，她不是来闹事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知道天齐在外面有人，要是追究她早就追究了，今天她本来不想来的，可是天心半胁迫半利诱地非拉着她来。

　　是的，她也好奇——好奇和天齐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她错了，她不该好奇的，好奇心果然害死人。

　　“不……不……我不离婚……”顾博雅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哽咽着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盛天心怒火中烧，她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性格，蹭地站起来走到杨曼云身边，抓住杨曼云的手腕冲着盛天齐气势汹汹嚷道：“就为了这么个狐媚子你要跟大嫂离婚，你是被下蛊了还是得了失心疯，这小骚狐狸哪里好，长得连大嫂一半都及不上，到是这勾引人的手段了得！”

　　杨曼云手腕被抓的生疼，挣扎了几次也挣不脱，一叠声地叫道：“你放开我……天心……你放开我……”

　　盛天心正在气头上如何肯放，杨曼云向后用力挣脱，手腕终于从盛天心虎口中脱出，却用力过猛从盛天心脸上划过，竟结结实实打了盛天心一记响亮的耳光。

　　今天下午杨曼云刚修过指甲，甲缘锋利，从盛天心脸上划过时生生刮出了几道划痕，细细的血丝涌了出来。

　　盛天心不敢相信地望着杨曼云，她竟敢打她，右颊火辣辣地疼，她触手一摸竟有血迹在手上，不禁气得牙根紧咬、怒目圆睁、理性尽失，这小妖精竟敢打她，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她一直被全家宠着，连她爸妈也没有碰过她一指头。

　　说时迟那时快，她反手就甩了杨曼云又大又重的一记耳光，杨曼云猝不及防硬生生后退了几步。

　　“你个小妖精，竟然敢打我，还真是反了天了，你以为你有我哥撑腰我就怕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贱货！”一边骂着一边冲到杨曼云身边，揪住杨曼云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拳脚都往杨曼云身上招呼。

　　杨曼云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客客气气，盛天心一番侮辱谩骂之后竟还动手打她，气得怒火中烧，此刻头发被盛天心撕扯得剧痛，也顾不得是天齐的妹妹，动手和盛天心扭打成一团。

　　盛天心是短发，杨曼云扯不到她的头发，就用尖利的指甲抓她的手背、胳膊和脸，在盛天心□□在外的皮肤划下一道道血痕，两个女人竟拼了个旗鼓相当。

　　“不要胡闹，你们两个都给我放手！”盛天齐气急败坏地怒喊。

　　“天心，你快放手……”顾博雅着急地奔到扭打在一起的俩个女人旁，想要拉开她们却又无从下手。

　　却见刹那间，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控制不住方向，直直向顾博雅撞了过去，顾博雅闪躲不及，硬生生被撞倒在地，头部狠狠地撞向客厅中间摆放的茶几的尖角，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茶几上的水杯跌碎了一地。

　　“大嫂，你流血了！”盛天心听到响声，松开了和杨曼云纠缠在一起的手，扑向顾博雅。

　　顾博雅已晕了过去，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修长的睫毛掩住了眼睛，鲜血从头部涌了出来，像条蜿蜒的小蛇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博雅……博雅……”盛天齐丢掉手杖，伏到顾博雅身边，他的神情惊恐而惶急。

　　“快打120啊……快打120！”顾天心带着哭音喊道。

　　杨曼云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吓呆了，愣在原地竟不能动弹。

　　盛天心呼天抢地地哭喊：“你这个死女人，你是故意撞大嫂的对不对，你现在连电话都不打……你一直都盼着大嫂死，好给你腾位置是不是……”

　　李阿秀和盛棠已经彻底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呆了。这时李阿秀突然惊醒过来，急奔到固定电话旁，拨通了120电话，报上了地址，又跑进房间里找到了急救的纱布药棉。

　　救护车尖锐急促的声音划破夜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盛天齐俩兄妹都跟着救护车陪同顾博雅去了医院，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可地板上的血泊仍腥红而刺眼。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那年生日，盛棠第一次知道原来爸爸还有另外一个太太，原来妈妈只是爸爸的情妇，原来自己是个私生女，原来她还有个哥哥，他应该叫……盛森……

　　也许每个人都曾有过那样一个时刻，生命的海洋涌起了惊涛骇浪，突然之间世界天翻地覆，但是海浪退去后最终大部分人的生活终会风平浪静，可是盛棠生命中的波涛却变成了海啸，淹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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