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眼罩之谜
龙易突然甩开钟离槿末，怒道：“你交待别人去罢！谁要管你的后事！”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丁客谊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站在流舒身边，龙易道：“开门。”
龙易丢下钟离槿末一个人去了藏影阁，流舒替钟离槿末披上披风：“小姐，咱回去吧……”
钟离槿末紧紧揪着披风，掩面泣不成声。
风雪中，只听见铮的一声鸣响，一支流畅的古曲如涓涓细流滑过这个凄美滂沱的雪夜。
钟离槿末从掌心中抬起头，藏影阁阁楼上的窗子大开，微弱的烛光映着着纷飞的大雪在窗前翻卷，沉抑克制的音符自那窗口流淌而出。龙易面朝窗子，长发纷扬。
“龙易？”钟离槿末蹙起眉尖，继而笑出声：“看来他也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浮多情，心如止水啊。”说着，她站起来，叫流舒自己先回去，自己却往藏影阁走去。
阁楼里，龙易面窗而坐，疏狂的风夹杂着零乱的雪花，卷起龙易红艳的袍上下翻飞，龙易的发上落满雪花，修长的指在琴弦上拨弄跳动，如同一个放浪形骸的狂客。
龙易的眉心突然皱起，神色变得狂躁不安，指下的曲调亦变得杂乱无章，琴弦乱跳，如同随时都会崩断一般。钟离槿末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望着那个心事重重的血红背影。
曲终，龙易按住琴弦。他突然紧握琴弦，琴弦深深地陷进龙易的五指间，鲜血滴在琴体上。
龙易颓废地笑了，说道：“你不觉得，血的颜色，很好看吗？”
钟离槿末怔怔地望着龙易，道：“不觉得，它太刺眼了。”
龙易翻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可对我而言，它却是这世上最美的颜色，美得……惊心动魄。”
钟离槿末不说话，静静地听着龙易诉说。她的心莫名地感到有些难过。龙易停顿了很久，这才又悠悠地说道：“而且，她说我穿红色好看。”
龙易又开始抚曲，一首哀怨幽婉的调子从他的指下缓缓泻出，和着鲜红的血液，让人更加触目惊心。
龙易一边抚曲，一边开始说话：“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样子很狼狈，乳娘的尸体横在我的面前，仇人的掌就要在我的额头上落下，我的命是被她捡回来的。”
琴声越来越优雅，越来越哀怨，如同龙易回忆里的诉说。
钟离槿末沉默。
“她那时十七岁，我十五岁。”
“……”
“她收留了我。”
“……”
“为了能留在她身边，我宁愿做她的义子。”
“……”
“叫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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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州府龙家的灭门惨案中，我第一次见识到死亡的狰狞面目。
那天晚上，很多强盗闯进我家，用锋利的剑刃把安详熟睡的夜一刀刀划破。静谧的龙家大院在他们闯进来的瞬间嘈杂起来，先是家丁们和他们对抗的声音，然后各个房间的灯都亮起来，满院都是惊恐的尖叫声，到处都是桌椅翻倒的闷响，所有的人都在不顾一切地逃命,然而他们逃不掉。窗户上，墙壁上，地面上，到处都是鲜红的颜色。
母亲把我藏在床下，我看着他们将长剑插进我父亲的脖子，然后在气息未绝的父亲的面前，侮辱了我的母亲。母亲羞愤自尽时的鲜血溅进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满是晃动着的鲜红的影子。
乳母找到我，带我从后门悄悄逃出了龙家，我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三天后，乳母带着我回到龙家，父亲躺在已经干涸了的血泊里，面向着母亲自尽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
乳母带着我逃亡了三年，但他们还是找到了我这个漏网之鱼。
死亡总是喜欢在夜间降临，它喜欢夜的黑色纱衣，喜欢夜里燃烧着幽暗的火苗，喜欢猫头鹰嚣叫着的地狱的召唤。
他们的掌心落在我额头的刹那，乳母扑到了我的面前，一直用噩梦的形式缠绕着我的鲜红色顺着乳母的额角淌下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她的脸上没有龙家大院里其余的人死时的惊恐的表情，她很满足，像解脱一样的满足。
我等着他们杀我。
终于可以结束这三年的颠沛流离，我终于不用再睡在臭气熏天的枯井里，不必再吃别人倒掉的残羹剩饭，不必再跪在别人的脚下去乞求那一个小小的铜板，不必再听别人谩讽的叽笑……解脱了。
那个人倒下的时候，眉心还嵌着一枚银亮的雪花镖，他的眼睛同样瞪得大大的，我很好奇，他所看到的死亡是什么模样，和我看到的是否有什么不同。
我回过头，看着她向我缓缓走来。只有着十七岁的她却有着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威仪。她牵起我的手，说，回宫。
她的手很柔软，像母亲一样，却不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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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易指尖下的琴音突然变得激烈起来，似是有一腔的愤懑无法诉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得以表达。突然，龙易的神色变得凶狠起来，他挥袖一把将古筝扫下琴案，站起身，双目通红地怒吼：“可是我不是她儿子！不是！”
“你、你说什么！”钟离槿末深深为龙易的诉说所震惊：“你爱的人居然！居然是太后！”
龙易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声音凄楚无比，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淌下。龙易直笑得声音都嘶哑了，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凝望着钟离槿末，道：“三小姐，你知道吗？对于可望而不可得的人，你离她越近，就越是痛苦。”
钟离槿末瞪着龙易，惊愕不已，禁不住后退两步，龙易没有遮着眼罩的左眼，竟然充斥着一片血红。
龙易波澜不惊地拿起扣在古琴上的黄金眼罩，略带讽意地自嘲道：“吓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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